近日钟南山流泪的视频火了,他在视频中给武汉人鼓劲:武汉能挺过去,武汉是一座英雄城市”。他没说错,这座城一直有英雄的气质。比如你想过没有,为何辛亥革命会发生在这里?
更容易接受革命思想
没错,我们都知道武昌首义是由于湖北新军的起义。湖北新军和以往的军队相比,是教育程度偏高,所以更容易接受革命思想。但是清政府不仅仅有湖北新军一支新式军队,北洋新军比湖北新军建立更早,同样有大量教育程度高的知识分子参加,接受革命思想的为何不是北洋新军?武汉三镇,特别是在近代人口一直占绝对多数的汉口人,一直以来都对清政府没有好感(原因我们后面讲)。虽然汉口人很感谢张之洞修了张公堤,但随着张之洞的去世,汉口人对清政府的忠诚也已经消失殆尽。19世纪后半叶以来,汉口一直是各种反清组织的隐蔽地和领导中心,哥老会在1891年就在汉口搞过起义,革命党在1911年不过是步其后尘。湖北新军处在这样的环境里,自然而然也“天生反骨”。
不仅如此,武昌首义后,汉口市民也马上站出来响应革命党,一起造清王朝的反。当时,汉口的防火和治安其实是由每个街道自发组建的“保安会”负责。全市的“保安会”人数多达数千人,他们有统一的制服,装备有德国毛瑟枪,子弹数万发。每天清晨操练两个小时,时常扛着枪,奏着鼓乐,列队行进在街上。在辛亥革命发生时,他们几乎是立刻选择了立场,和革命军一起进攻清政府。
在当时的中国,其实农村和内陆对于革命还没有多少热情,最早起来的是广州,上海,武汉这样的通商城市的市民,他们对国家的命运最为关心,信息也最为灵通,在武汉打响第一枪,是偶然也是必然。还有一个原因是,武汉这座城市还有自己独特的性格,我们从近代的汉口谈起。
“面对不幸恬然接受”
用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历史学教授,著名汉学家罗威廉的话说,“汉口的自然环境对人类极端危险”。这里的温度变化往往非常猛烈,在短暂的春季后,夏季气候闷热,流行病常常趁虚而至,冬季常有霜冻和大雪,一年四季还都有大风和暴雨。不仅如此,19世纪的汉口其实是个被包围在长江,汉水,玉带河,后湖等水系包围之间的狭小沙洲。由于地势地平,于是常年遭受水患,在别的城市或许“水漫金山”已经够可怕了,但对汉口人却不算什么,严重的水灾每年都遭遇几次,汉口人常常是一年有三个月以上泡在水里的。
1869年夏季,《字林西报》登载了一则汉口大水的报道:汉口当地人居住的地区,几乎全部都淹没了。成千上万的穷人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房屋,撤退到稍微安全一些的汉江大堤上,或爬到城墙上。如今,即使这样的地方,也快要淹没了.......街上的水有5至10英尺深,恶臭逼人,无法忍受。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了自己的房屋,虽然屋子里的水深达数尺,一些汉口居民仍旧不肯放弃自己的屋子,他们坚持住在浮在水面上的木板和堆起来的桌椅上。
这还不算什么,最强大的是在这种环境下,汉口人居然不会中断生活和娱乐!“他们半裸着谈笑风生,赌博抽烟,喝茶行乐,对他来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当时在汉口的外国传教士杨格非对此惊叹不已。不是他一个人这么认为,几乎每个来到19世纪汉口的外国人都会提到,本地人民有一种“面对不幸恬然接受的态度”。
水火无情
频繁水灾固然头疼,但火灾却更为无情,19世纪中期的汉口是全国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大清统一志》:“居民满溢”)最保守的估计是有150万人口,排名全球前四。
19世纪的汉口是木制的。不断涌入的外来移民用廉价木材草席和竹子搭建房屋,房屋间的街道非常狭窄。汉口还拥有许多货栈和店铺,存放了大量的火油,菜油,酒,柳条和藤条边的各种竹木制品。而防火措施基本可以忽略不记。1747年汉口唯一的防火措施是沿着街道放置的300个水桶。1877年,一名俄国商人打算给自己建在汉口的砖茶厂上财产保险,却找不到保险公司愿意为他承保。因为保险公司评估后,认为工厂周边空间过于狭窄,一旦起火无法幸免.
在一年内汉口能发生200起以上的大型火灾,而达到“灭城”级别的大火灾在19世纪曾经发生六次。如1849年的汉口大火,由武昌开始烧起,竟然跨过了长江------因为长江上停靠着数千艘货船拥挤不堪,大火蔓延到江上停靠的船上,再越江烧掉大半个汉口。但每一次,汉口总能迅速重建起来,“芳草萋萋鹦鹉洲”,诗人在黄鹤楼上远眺的鹦鹉洲在19世纪是全国最大的木材交易市场,可以为城市重建提供源源不断的材料来源。汉口的环境如此恶劣,又住了这么多人,按理说清王朝应该对城市管理更用心。但让人无语的是,这座人口可以排进世界前四的“世界级都市”,在清政府的心目中是排不上号的,重要性排在武昌省城和汉阳县城以下。法律上来说,汉口不是城市,而是汉阳县城管辖下的“-城外市集”。汉口是座“非典型中国城市”。城隍庙,文庙,钟楼, 鼓楼,县衙......这些古代城市的标配汉口统统没有。所以今日汉口几乎找不到任何近代以前的古迹。
让清王朝在汉口失却人心的标志性事件,发生在太平天国战争时期。1852年夏天,太平军十万兵锋从南方步步逼近。湖北巡抚决定收缩兵力重点防守武昌和汉阳,对汉口则不设防。因为汉口没有城墙无险可守,可能还存了想用汉口的商业财富去填太平军胃口的想法。在之后四年里,汉口像一个无抵抗能力的婴儿,在太平军和清军之间数易其手,最后一次被攻占时汉口街区还遭到清军炮船的猛烈轰击,人口一度下降了六成。毫无疑问,作为牺牲品和被抛弃者的汉口人不会原谅这一切。在太平天国战争结束的1862年,汉口人决定自己修建保卫汉口的城墙----总长度和武昌省城差不多,设有护城河和15座炮台,费用高达25万两白银,全部由本地商人捐款和挨家挨户的募捐而得。就连城墙上的民团守卫,也都是本地人提供钱粮人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清政府在太平天国时期的所作所为,埋下了他灭亡的种子。还是说回汉口,由于不断经历水灾火灾,和战争以及随之而来的瘟疫(一个冬天就会有几千人死于霍乱)。19世纪汉口的死亡率一直高于出生率,只是由于汉口不断的吸纳大量外来移民,所以人口才能保持增长。
“货到汉口活”
那么就有了一个问题:既然汉口城市环境如此糟糕,那为何还会有人争先恐后的前往汉口呢?
从明代后期开始,江南地区城市化发展,本地更多的种植经济作物,而所需的米粮则由湖南,湖北,四川等地提供。绝大部分粮食通过水路汇集到汉口,再换船易主顺江而下。粮食的交易和运输需要大量人力和交通工具,而人力和交通的汇集又产生了新的商机。于是带动了食盐,油料,茶叶,中药,皮毛棉花,等各种商品贸易的兴盛。汉口在19世纪中期是全国粮食贸易中心,在棉花,茶叶,竹制品,煤.......等一系列商品方面都取得了垄断性的优势,如果你是当时的商人,你会发现无论你带什么商品来,都能在汉口找到销路,俗话说“货到汉口活”。所以一点不奇怪,汉口有巨大的就业空间。掌柜,账房,伙计...再到船工,搬运工,码头工,仓库管理员,保安.....甚至小偷,流氓,妓女.....各种人都能从汉口找到工作机会。
汉口是典型的移民城市,据估计19世纪中期本地出生的居民甚至不到10%,他们多做小本生意或者是手艺人。构成汉口商业高端力量的商人主要来自外来的四大商帮:
四,主导金融业(钱庄)及长江中下游贸易的宁波-绍兴商帮
除了这四大集团外,还有一些次一级的商帮,如浙江钱塘,镇江,咸宁等。
这些人在汉口世代居住,其中不少家族留在汉口的支系成为今日的汉口人。汉口的很多老字号其实都是这些外来商人创办,却成为汉口历史的一部分,如汪玉霞食品店是乾隆年间由来自徽州的商人创办,叶开泰药店的历史可追溯到明末清初,创始人也是徽州人。而人数更多的中下阶层,则多来自汉口附近地区,如黄陂,孝感,咸宁等周边地区,时至今日,在2020年春节武汉人口返乡图上,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这种人口流动痕迹。
这些外来商人和移民在汉口寻找商机和就业,也在本地找老婆盖房子,几代下来,不管口音还是生活习惯,都已经和本地人没什么区别。虽然有些还和浙江或者广东那边的亲戚保持联系,但自我定位更多是汉口人,比如会给自己取名叫“徐临汉”“汪会汉”,“孙楚池”等等。很多商人资助水利工程或者耗费巨资建造免费的孤儿院,善堂,学校,消防队等。在汉口遭遇战争或者洪灾时很多商人也没有逃回家乡,而是组建城市团练,修筑城墙,开办粥厂,善堂,甚至有些人为这座城市献出生命。因为这是他们的城市,既然官府力量缺位,那么他们就是城市的主人。而当灾难来临,无论是儒雅的徽商,温和的宁波人,还是西方人眼里性格暴躁的黄陂孝感人,会纷纷挺身而出保卫城市,正如100多年后,在史无前例的封城大隔离中,为了自救也为了救人,当年新移民的子孙们开着私家车,把自己的民宿捐助出来,鼎力支援医护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