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编者:作者吴文翰先生(1928-2019)曾先后担任武术期刊《武魂》的编委及特约编辑。本文是先生于2011年4月25日所作。
此文发于2011年4月25日
《打手歌》最早见于1880年和1881年永年李亦畬先生(1832-1892)手书的三本太极拳谱(史称“老三本”)中。原文是:
掤(扌履)挤按须认真,上下相随人难进,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引进落空合即出,粘连黏随不丢顶。
虽然此歌诀只是六句,但含义深邃,是指导太极拳爱好者研习打(推)手的要领和运用变化的经典之作,深受世人推崇。今略作注释,供练习者参考,并就正于方家。
此句说明:1.打手的形式是由掤(扌履)挤按(内含采挒肘靠)八法组成。2.如欲掌握打手的要领和技法,必须认真研究熟悉八法。何为掤?如何掤?何为(扌履)?如何(扌履)……对八法要清楚明确,认真练习,先要心知,进而身知。先求招熟,再求懂劲。劲是由招法与感觉共同锻炼而成,就招而生劲,藉劲以用招,招行诸外,劲蕴于内,招是劲的载体,劲是招的实力,二者水乳交融,不可乖离。八法融合八劲,如能做到招不虚发,劲不落空,说明认真研习八法八劲已有成效。如欲掌握八法、八劲,首先得做到身法正确,拳势规范,如果没有较好的太极拳功底,是不易通过打手锻炼正确地掌握八法、八劲的。练习打手要在有经验的老师指导下,从顺随入手,循序渐进,不断克服缺陷、凸凹、断续三病,做到运劲如抽丝,连绵不绝,如此才能“上下相随”。
“上”指上肢对掤(扌履)挤按採挒肘靠八法的运用;“下”指下肢进退顾盼定的五步运作。太极拳打手是一整体运动,要求一动无有不动,一静无有不静,由八法和五步组成的十三势打手是一整体结构,既要势势清楚,又需互相连贯,才能上下相随。对其具体练法,武禹襄先生在《十三势说略》中指出: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向前退后,乃能得机得势。”
其根在脚,要用意使脚心涌泉穴与地面相互吸引,日久两脚自然有根。根是本,宛如树木,本固而枝荣。发于腿,双腿要分清虚实,弯曲合度,转动灵敏,膝部要正,要松活自然。重心沉稳于实腿,劲贯于涌泉。举步轻如鸿毛,落步稳如泰山。如做弓步,前腿膝盖骨不可超过足尖,小腿垂直,以七分实力,如直向地下栽物。后腿为虚,要有弹力,用三分活力向前推进。“主宰于腰”,腰为中枢,决定发劲之方向远近高低,故手足要随腰胯走转,不可自动。“形于手指”,根在脚,达于手。“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脚、膝、胯、腰、背、肩、肘、腕、指九节劲,要节节贯串,意、气、劲顺序运行,宛如抽丝,连绵不绝,完整一气,上下周身一家,始能相随,向前退后得机得势。
此两句讲实际应用。打手的技法特点,“四两拨千斤”一词在汉语中适用范围较为广泛,其他武术和别的行业也都有此说法,凡是用较小的力量克服较大力量的都可谓之“四两拨千斤”。《打手歌》中说的“四两拨千斤”之前要予以“牵动”,这是不同于它家的特点,研习者应予重视。“牵动”就是牵引,在“拨千斤”之前,要顺其来力,牵引移动其着力点,改变来力方向,使其落于空处,造成对方重心倾斜,立足不稳之颓势,我可收以小力胜大力之效果。此句承上句“牵动四两拨千斤”所收之显效,进而阐述如何发放——“合即出”。这句话的重点是“合”,与人打手竞技,要掌握对方的攻防虚实,如同音乐的节拍必须相合,如何掌握对方的攻防虚实,要顺人之势,借人之力,务要从人,不要由己,随曲就伸,形体动作固然要与对方合拍,丝丝入扣。武禹襄先生说,“粘依能跟得灵,方见落空之妙”。对彼劲之轻重迟速、劲源走向,做到无微不觉,无处不懂,走化来劲使之落空即发放,要“发劲如放箭”,“沉着松静,专主一方”(武禹襄语),切忌犹豫不决,丧失战机。沾连粘随俗称“打手四纲”。“沾”,接来手要准,落点要清,相触不重,如同“沾衣欲湿杏花雨”。轻则灵,灵则变,在轻沾微处中随来势而动,运用提上拔高之技,促彼立足不稳,丧失重心,顺而发之,彼必跌出。“连”,如磁石吸铁,彼进我引,彼退我随,彼手高我手也高,彼手低我手也低,缓急相应,随人所动,意在人先,遇力即走,逢隙则入,似牧童牵牛,相行不散。切忌游离散乱。“粘”,与人打手如鳔似胶,相揉不硬,如蛇缠物,咬住不放,顺来逆往,以轻制重,控制对方三节,使其不能走化,迫其败北。“随”,随人所动,形体动作固然要与人合,意、气、内劲也要如影逐形,与人相合不悖,能与人“合”,才能因势变化,借力发人。欲正确掌握“打手四纲”,须避四病——顶、匾、丢、抗。“顶”,纯刚无柔,持力相拒,不知走化,周身僵滞。“匾”(偏),身躯不正,重心不稳,手法散乱,拙于应付。“丢”,不能连随,又无粘劲,人退即丢,疏于攻守。“抗”,用力抗拒,以实御实,较顶更甚。顶、抗失之于过,易被对方借力牵动。匾、丢失于不及,易被对方压匾发出。怎样补救四病,“人刚我柔谓之走”,可不顶不抗。“我顺人背谓之粘”,可不匾不丢。在研习《打手歌》的基础上,爱好者还可以进一步研习武禹襄先生的“敷、盖、对、吞”《四字密诀》,李亦畬先生的“擎、引、松、放”《撒放密诀》、郝月如先生的“引、化、拿、发”《四字要诀》以及后世诸多名家研习打手的文章,来丰富充实自己。我国各家武术都有不少歌诀,呈现出武术文化的异彩,遗憾的是,从文学角度来研究这些歌诀的作品还非常少。建议有兴趣的朋友可做些这方面的研究工作,以《打手歌》来说,紧紧抓住“打手”这一主题,仅用六句话就清楚地阐述了打手的运作形式、沿袭态度、技术特点、运作程序、要领原则等等,真可谓言简而意赅。作者如不具备丰富的打手经验和深厚的文学功底,是写不出如此美妙亮丽之作品的。
1967年笔者还在农村劳动,闲暇时曾为王宗岳、武禹襄部分拳论做注解,八月二十一日下雨未出工劳动,我将拳论注解完,并写两首小诗助兴,其中一首是:“千古才人非一家,班马李杜竞相夸。莫把拳论等闲看,百花园中一劲花”。“班”是班固,《汉书》作者;马是司马迁,《史记》作者;李是李白,杜是杜甫,两人都是盛唐著名诗人。
古今文人,研究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传奇者比比皆是,而从文学角度研究武术文化者很少,这是历史上重文轻武的积俗造成的。这也致使不少优秀作品伴随岁月迁移而星飘云散。希望今后武术界能扭转这一现象,让更多的文化人来研究武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