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73章)
第73章 前朝明争 后宫暗斗
733年春夏之交,朝廷里再次暗流汹涌。
733年5月,裴光庭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奄奄一息之际,他看了看守候在病榻旁的儿子裴稹、儿媳郑氏、孙子裴倩,喉咙中“嗬嗬”响了几声,正想费力开口说话时,忽然门帘一挑,武玉娘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冲到床边一脸哀戚道:“连城,我方才特地去宫中问了尚药局郑奉御,他说你的病尚能治得,让你安心养着便是……”
武玉娘虽然一脸关切,但在儿子和儿媳看来,她的话却有说不出的别扭。裴光庭都已经这副样子了,她却还是三天两头往外跑!什么宫里宫外,只怕都是她的托辞罢了!
原本想说话的裴光庭,看到武玉娘后,喘着粗气靠回了倚枕,眼睛直直地盯着武玉娘,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嫌恶。
对于这个女人,他已经忍了一辈子了。在生命的终点,他不想再忍下去了。尤其是看到武玉娘那一脸哀戚背后的虚情假意时,一股怒火便腾地蹿了上来,突然身子一挺,试图抓住武玉娘的袖袍质问她一句:“你到底对不对得起裴家?”却终究只是在空中徒劳地痉挛了几下,便颓然倒了下去。
当看到裴光庭向自己扑过来时,武玉娘一阵惊慌,正不知所措时,看到裴光庭颓然倒下,这才如释重负,刚想松口气时,身后忽然响起儿子和儿媳的哀嚎声:“阿爷,阿爷,您醒醒,您醒醒呐……”
武玉娘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裴光庭真的已经去了!
她不知多少次盼望他早日离开人世,但是,当他真的离开人世了,特别是他临死前用那样嫌恶的眼神看她,她心里不由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一辈子,她那样欺他辱他,不知他变成鬼魂后,会不会不放过她?这样想着想着,只觉得一阵剧寒直透骨髓,顿时膝盖一软,就势跪倒在床边的地衣上恸哭流涕起来。这一回,她的哀嚎声里,倒是有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恐惧和悲凉……
听说裴光庭去世后,李隆基按宰相丧礼规制,废朝三日,追赠他为太师,并命中书侍郎张九龄为他撰写神道碑文,也算是极尽哀荣。
不过,裴光庭尸骨未寒,便有人看上了“门下省侍中”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不是别人,正是吏部侍郎李林甫。
一料理完裴光庭的后事,武玉娘便心急火燎地和李林甫在大慈恩寺精舍幽会。小别情热,两人许久不在一起,更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很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了一番。
待平静下来后,李林甫依然将武玉娘牢牢压在身下,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看得武玉娘神魂颠倒,只觉得便是为这个男人死了也心甘情愿。
“你家裴光庭总算走了,终于不再碍着咱们了。从今往后,咱们爱怎样便怎样,你可不许扭手扭脚的!”李林甫说着便在武玉娘波涛汹涌的胸脯上狠狠亲了一口,“嘿嘿”笑了起来,仿佛在向世人宣告,从此以后,武玉娘就是他李林甫的女人了!
听李林甫提到裴光庭,原本春意盎然的武玉娘不由打了一个寒颤,紧紧搂住李林甫道:“哥奴,裴光庭活着时奈何不了咱们,如今他死了,成了孤魂野鬼,我怕……”
看着被他折腾得浑身乏力、瘫软在他怀中的武玉娘,李林甫在她耳畔嘿嘿笑道:“玉娘,你几时也这样疑神疑鬼了?我李林甫从来就不信这些!你若怕那劳什子的鬼魂,我倒是有一法子!”
“什么法子?”武玉娘娇喘微微道。
“裴光庭不过是门下省侍中,我李林甫若能当上比他更大的官,不就可以把他镇住了?到那时,莫说他是孤魂野鬼,便是来讨命的厉鬼,也动你不得!”李林甫眼睛微眯,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精光。当上比他更大的官?
武玉娘心中一动,勾着李林甫的脖子笑道:“哥奴,我明日便进宫去找衡娘,让她帮你谋个更好的差事。”
“玉娘,杀鸡焉用牛刀?不必事事都找武惠妃。当今第一内侍高力士不是出自你家么?他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你和他说上一句,他自然明白。”
“是的呢,说起来,高力士当年被武则天赶出宫时,还是我们武家世仆高延福收留了他,认作养子,他对武家感激涕零!”
“就是嘛!玉娘,你好好为我谋划,待我在皇上面前站稳了脚跟,自有让你享福的时候!”“只怕到时候,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呢!”武玉娘眼波流转,故意瞪了李林甫一眼。
“你是不信我了么?今日不给你点真本事瞧瞧,你这小嘴倒是不服软了!”说时迟,那时快,不待武玉娘反应过来,李林甫便压了上去。只一息功夫后,武玉娘便再也分不清东西南北,只知道明日得进宫去找高力士叙叙旧了!
大明宫含凉殿外的梧桐树,似乎要比别处更茂盛些。七月早间的日头已然有些毒辣,武玉娘坐在肩舆里走了一路,早已香汗淋漓。但一进了含凉殿,便有凉气扑面而来,让人神清气爽。
穿过重重锦帘,只见武惠妃正微闭双目,慵懒地靠在象牙床榻上。她今日穿了藕荷色绿缎滚边交领衫,下配竹青色留仙裙,挽着牙色团花披帛,通身上下有一种令人心醉的魅惑。两个小宫女正侍立左右,为她轻轻摇扇……
“姊姊,这大热天的,你怎么来了?”听到武玉娘的脚步声,武惠妃慵懒地转过了身,嫣然笑道。武玉娘快步往象牙榻走去,她簇新的高头履踩在含凉殿的花砖上,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音,但随即便被她略带夸张的赞美声淹没:“衡娘,不是我说,这大热天的,全长安城里,就数你这含凉殿最是凉快,连大慈恩寺也赶不上,可见圣人最是疼你!”
“哦?姊姊倒是有心,竟去大慈恩寺为姊夫上香了?”武惠妃从象牙榻上缓缓直起身子,漫不经心道。“哦?这个……”武玉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由讪讪道,“人死为重,死者为大。再说了,一日夫妻百日恩,再怎么样,我也要好好送他一程不是?”
武惠妃抿嘴笑道:“姊姊,你莫和我捣鬼,我还不知道你么?这大热天的,你最不耐热,今日在大日头底下走一遭,莫不是为他而来?”既然武惠妃一语道破,武玉娘便索性顺着杆子往上爬:“衡娘,不是姊姊夸你,这天底下的女子,就数你最聪慧通透!但凡姊姊心里想的,不待姊姊说出口,你便通通知道了,难怪圣人一日都离不得你!”
武玉娘说着便在象牙榻上坐了下来,嗤嗤笑道,“昨晚是不是又伺候圣人了?”“姊姊,说来不怕你笑话,前些天我腰酸背疼,浑身乏力,还以为有了身孕,便传御医来诊脉。不料御医说是春夏之交,失眠少睡所致。因此,这几日,我哄圣人去其他地方转转,我也好落个清静。”
“哎呀,那怎么成?你怎能把圣人往其他狐媚子怀里推?若是因为侍寝睡不安稳,白天睡他个天昏地暗不就成了?听姊姊的话,天凉了不妨吃些盆覆胶,保管腰也不酸了,背也不疼了,而且,还能为圣人再添个小皇子呢!”说到最后一句时,武玉娘笑得愈发暧昧。
“小皇子么,也要看有没有这个缘分。眼下更让我烦心的,还是瑁儿的事。”武惠妃垂眸抚弄着修长的指甲,语气依然是淡淡的……“哎呦,瑁儿的事,你放心。我听哥奴说,废立太子一事,只要陛下拿定了主意,便是迟早的事。他还说什么'此乃陛下家事,非臣等可以置喙’,总之,你放宽心便是了。”
武玉娘在武惠妃面前从不掩饰她和李林甫的私情,如今裴光庭走了,她越发明目张胆起来。“此乃陛下家事,非臣等可以置喙……”武惠妃低头重复了一遍,不由眼眸一亮,点头笑道:“姊姊,你没看错人,李侍郎果然是个明白人!如今门下省侍中空缺,圣人自然会安排一个妥当人。你放心,我自会替李侍郎谋划。”
武惠妃一席话,说得武玉娘心花怒放,还没听完,便想着若是告诉李林甫这个好消息,李林甫会是怎样一番卖力的场面,不由双颊飞红、一脸春色。待心猿意马地和武惠妃一起用了午膳,武玉娘便从含凉殿告辞出来。想着李林甫交代的话,武玉娘便特地来到了紫宸殿。
她知道,圣人常在紫宸殿处理政务,高力士自然是守在这里的。此刻正是午时未时相交时分,紫宸殿周围一片安静。武玉娘下了肩舆,轻手轻脚地到内侍省找高力士。高力士看到武玉娘,忙躬身行礼道:“老奴见过裴夫人。”武玉娘娇声笑道:“高内侍,你我之间,何必多礼?”“老奴当年曾受武大人收留之恩,每念及此,便感激不尽。今日裴夫人大驾光临,不知有何吩咐?”“高内侍,能否借一步说话?”
高力士抬头看了看窗外,见四下无人,便随手掩上房门,语气愈发恭谨道:“裴夫人,此处并无外人,您放心交代老奴便是。”“高内侍,不瞒你说,我家连城过世后,门下省侍中一职便空了出来。吏部侍郎李林甫很有才干,圣人若是问起,还请你替李侍郎说上几句才好。”武玉娘并不想掩饰什么,一口气说了下去。
听了武玉娘这番话,高力士心头不由一紧,裴光庭尸骨未寒,她便替别人来求情,而这个别人正是满长安城都知道的她的情人,这胆子也忒大了些!“怎么?高内侍可是觉得不妥?”
看高力士并不言语,武玉娘杏眼一瞪,不以为然道。“夫人但有驱使,老奴自当从命。只是,夫人交代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夫人若信得过老奴,且容老奴仔细想想。”“高内侍,想来你也知道皇上和武惠妃的心思。李侍郎若能得偿所愿,武惠妃自是乐见其成,你就大胆去办吧。”说着,不待高力士再说什么,便起身提裙,洋洋得意地往外走去。她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要职,她只知道,有了武惠妃和高力士的鼎力相助,她的哥奴已稳操胜券。
当武玉娘为李林甫苦心谋划时,李隆基却压根儿就没想到李林甫。这日早朝结束后,李隆基留中书令萧嵩说话。萧嵩担任河西节度使时,用反间计挑拨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与吐蕃赞普的关系,致使悉诺逻恭禄被赞普诛杀,从而使吐蕃国力迅速衰弱。与此同时,他又任用张守珪、杜宾客等名将,一举大败吐蕃。李隆基对此大为赞赏,立即召萧嵩入朝为相,拜为中书令,封为徐国公。
“萧爱卿,裴侍中去世后,门下省侍中空缺,不知爱卿心中可有妥当人?”
“启禀陛下,臣以为,尚书右丞韩休熟知门下省事务,且为人正直,敢于直谏,可堪重任。”
李隆基对韩休并不陌生。他还是太子时,韩休就以精通词学被举荐进入东宫,在他身边效力。他登基后,一直器重韩休,韩休也不负圣恩,勤勉做事,在朝中上下素有贤良之名。
李隆基和萧嵩之间的对话悉数落在侍立一旁的高力士耳里。他低头暗忖,虽然武玉娘口口声声说武惠妃力挺李林甫,但到底只是武玉娘的一面之词,不宜贸然向皇上推荐此人。但他毕竟欠了武家恩情,总要为武家做点什么才好,怎么办?
高力士正陷入两难时,只听李隆基点头笑道:“萧卿所言,甚合朕意。不过,韩休如今只是尚书右丞,若一步到位,只怕遭人非议,不妨先提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日后再擢升为侍中不迟。”
“陛下圣明,臣这便让中书舍人起草诏令。”看着萧嵩远去的背影,高力士心头一亮,虽说无法向皇上推荐李林甫,但不妨趁着诏令下达之前,将此消息透露给武玉娘,让武玉娘告诉李林甫,让李林甫告诉韩休。如此一来,韩休必定感激李林甫,也算是帮李林甫在朝中结了一个善缘。“力士,惠妃身子不适,朕要过去看看,你也退下吧。”
“老奴遵旨,老奴恭送陛下。”高力士恭恭敬敬送李隆基离去后,才快步走出紫宸殿,去寻妥当人给武玉娘捎话。
果然不出高力士所料,当李林甫在皇上诏令下达之前将韩休拜相的喜讯告诉韩休时,韩休喜出望外,对李林甫很是感激。李林甫离开韩休宅邸后,抬脚来到了裴光庭府上。
料理好裴光庭的身后事后,裴稹便提出要带妻儿搬出去另立门户。武玉娘对儿子本就没有什么情分,既然儿子提出离府别居,她也乐得落个清静。从此,她想李林甫时,便再也不用去那个劳什子的大慈恩寺。裴府的下人们倒也见怪不怪,毕竟大唐宫闱之乱更有甚于此者,他们这点子事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李林甫大踏步地跨进裴府,直奔武玉娘房间而去。武玉娘正对着瑞兽葡萄纹菱花镜细细卸妆,见李林甫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不由嗔道:“怎么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个时辰来了?我刚卸了妆,怎么见人呢?”说着,便要推李林甫到门外候着。
武玉娘这欲擒故纵的法子顿时把李林甫撩得火烧火燎,一反手牢牢箍住了武玉娘绵软的腰肢,眯起眼睛往武玉娘呼之欲出的胸前一扫,嘿嘿笑道:“我便是算准了这时辰来的!既然你已卸了妆,咱们这便安寝了吧!”说着,便打横将她抱起,往梨花木大床上用力一放,“呼哧呼哧”地忙了起来。
“看你千年不改的猴急样,你放心,是你的,就是你的……”在一阵比一阵急促的喘气声中,李林甫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但凡我李林甫想要的,便没有什么得不到!你是我的,这大唐宰相的位子,也迟早是我的!”
李林甫似乎在向最后的胜利发出冲锋的号角,在一次比一次猛烈的冲击中,武玉娘只觉得通体酥麻,飘飘欲仙。等到一切都平息下来后,李林甫搂着武玉娘心满意足道:“你告诉我的消息,当真是及时雨!我前脚把消息送到,宫里的内侍后脚就到了。韩休比你家的榆木疙瘩还要年长五岁,你不知道,当他听到自己这把年纪竟被提为宰相时,差点就要老泪纵横了!方才我走时,他还亲自送我到门外,口口声声说朝中同僚理应互相提携,他定会将我放在心上!”
“哥奴,你是吏部侍郎,由你去告诉韩休此事,最是天衣无缝。这份人情,他注定是欠你的了!”方才那番折腾着实厉害,武玉娘只觉得自己全身乏力,伏在李林甫怀里一动都懒得动。“呵呵,吏部侍郎有啥用?还不是靠了你的消息,才有了这个巧宗!玉娘,你放心,等我有朝一日当了宰相,我便风风光光将你娶进李家,当我李林甫的诰命夫人!”
“哼,你当我很稀罕当诰命夫人么?裴光庭早就是宰相了,我也早已当腻了!”听武玉娘漫不经心地提到裴光庭,李林甫心中的醋意顿时涌了上来,一把扳过武玉娘的身子,直盯着她的眼睛道:“今日我把话撂在这里,两年之内,我李林甫必定会当上大唐宰相!而且,我要把这宰相之位长长久久坐下去,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再也笑不出来!”
看李林甫醋意大发,武玉娘不由咯咯笑出了声,推搡了他一把道:“你瞧你,我才说了一句,你便信誓旦旦说了这一箩筐没要紧的话。我才不稀罕什么诰命夫人,我稀罕的是你这个人!我只要你离不得我,长长久久疼我便成……”
武玉娘话音未落,梨花木大床四周的牡丹花纹床帐便再次荡漾了起来,床帐内,传来李林甫一声比一声猛烈的喘息声。几天后,不知是韩休向李隆基推荐了李林甫,还是武惠妃在李隆基面前说了李林甫的好话,李林甫的誓言果然灵验了!他被一举擢升为黄门侍郎,相当于门下省的副官。有了这黄门侍郎的身份,离宰相之位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不知是出于权力制衡,还是张九龄的才干确实深受李隆基的赏识,和韩休、李林甫等人一起被提拔的,还有集贤院学士、检校中书侍郎张九龄。当张九龄被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主理朝政时,张九龄却高兴不起来。
他隐隐感到,自从裴光庭去世后,这朝堂上的一系列变动都有些事出突然。特别是吏部侍郎李林甫,为人阴柔,城府极深,却摇身一变成了黄门侍郎,不知所为何来?再想到圣上前段日子和他提及的太子之事,愈发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圣心到底难测,张九龄百思不得其解,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对于大唐百姓来说,这朝堂上的风云变幻,到底和他们远了些。别的不说,单说四十多年前那场武则天自立为帝的大变局,这天下不也一样好好的么?日子该怎么过,不还是一样过?
至于这天下是李家的,还是武家的,对平常百姓来说又有什么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