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 | 在希望的田野上(45——50)

国内首部以土地“三权分置”为故事主线的农村题材长篇小说

在希望的田野上》(上  45——50)

文|张书勇

第七卷

45

纷纷扬扬的雪花片中,嘭嘭嚓嚓的锣鼓声里,一支黄衫黄裤、黄巾黄靴的舞龙队冲上了街头;舞龙队后面,又是一支红衫红裤、红巾红靴的舞狮队;舞龙队、舞狮队后面,扭秧歌的划旱船的踩高跷的,一路载歌载舞,招摇过市。队伍所到之处,两旁皆熙熙攘攘的拥挤着看热闹的老弱妇幼。王天朋躲在一张平日撑开用以遮风挡雨、摆放菜摊的帆布棚下面,不失时机的将怀中包袱连同包袱里的零碎物件抖开铺放地上,然后开始唾沫四溅、手舞足蹈的吆喝了起来:

“哎,南来的北往的,哈尔滨的香港的,挑挑的担担的,骨碌锅的卖蒜的;都来看都来看,公鸡嬎了个大鸭蛋,都来瞧都来瞧,老鼠叼了个大狸猫。……”

追看舞龙队、舞狮队、秧歌旱船高跷队的人群听见王天朋吆喝得有趣,立刻便有许多折转回头,围拢在了包袱前。包袱上摆着指甲剪、钥匙链、老花眼镜、玉石烟嘴等各类零碎物件。一个老人蹲下身来,拿起老花眼镜在手里摆弄翻看着,王天朋见状立时叫道:“哎哎大爷大爷你别细看,这样的眼镜你只管买了戴上出去转。”

老人皱了皱眉,道:“说说你这老花眼镜有啥好处!”

“哎哎大爷大爷你问得好,我这老花眼镜的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了;哎哎大爷大爷你往前站,我这老花眼镜的好处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戴上它,戴上它那个戴上它,”王天朋眼珠滴溜溜一转,伶牙俐齿的答道,“能看见蚂蚁在喝水,能看见虼蚤在亲嘴,能看见虮子在劈腿,能看见虻虫在交尾……”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听得以手捂嘴,咯儿咯儿直笑;王天朋忙里偷闲的转身过去,又冲着姑娘念唱道:“哎哎姑娘姑娘你别笑,你的婆家我知道。三间房子面朝南,门前支个大碾盘。”围观众人登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姑娘气得猛一跺脚,道声:“讨厌!”分开众人就走。

摆弄翻看老花眼镜的老人皱了皱眉,说道:“原来是个卖当的,一百只麻雀炒一碟,光剩下个嘴了。这样的老花眼镜被你夸得那么好,可我怎么戴上啥也看不清楚!”说完站起身来就走。

“哎哎大爷大爷你别走,你想要的东西我全都有。”王天朋冲着老人的背影叫道,“哎哎大爷大爷你别恼,回头我送你块电子表。”可大爷既不停步更不回头的径直走开了,围观众人见状,也嘻嘻笑着络绎散去。王天朋冲着漫天风雪耸了耸肩,摊开双手叹道:“世界性的经济危机严重削弱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购买力,城门失火,殃及到我这池鱼了呀!”

因为是大年初一,又因为舞龙队、舞狮队、秧歌旱船高跷队早已过去,镇街上很快就冷清了下来。王天朋双手拢袖,冻得哆里哆嗦,清鼻涕都快要垂挂到了胸前,等到晌午时分才卖出去一支发卡、两根钥匙链,赚了四元八角钱。他望着白茫茫的雪线和空荡荡的大街,摸摸饿得叽里咕噜的肚皮,咬牙切齿的说道:“收队,打烊。别人过年,老纸也要过年,这时候你就是拿一百万来买老纸的东西,老纸也不营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要真是拿一百万来买,老纸……老纸是要开董事会研究研究的!”

王天朋捆好包袱重新背在肩上,在簌簌的雪花和萧萧的寒风里,直从街南走到街北,又从街北走到街南,方才寻到一家尚未关门、正在营业的饭馆。他站在阶前丈余远处,望着饭馆两侧门柱上新贴的大红对联,高声说道:“虽然饭馆门脸太小,虽然饭菜品种太少,虽然桌椅灰垢太老,不过总算没有蚊虫苍蝇,还好还好!”

店主正手持火钳站在门板里侧的火炉前捅着煤灰,听见王天朋说话,应了一句:“这不废话嘛,大冬天的,哪里来的蚊虫苍蝇?”

“老板,要说以我的身份地位嘛,平日是决不会在你这样的小饭馆里用餐的,不过现在世界性的经济危机已经严重波及到了零售行业,人们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比尔盖茨急得直要上吊,奥巴马急得天天哭闹,大家都系同道中人,进门吃顿饭也算是对你的关照!”王天朋说完,使劲吸溜了一下鼻涕,大踏步的走了进门。

“关照不关照,其实没必要,”店主瞥了王天朋两眼,拿过菜谱递上,笑道,“本店原本春节期间歇业,一应厨师小工全部放假,只留我和媳妇守着;之所以没有关门,是因为心想有生意就做,没生意拉倒,一来嘛,这叫搂草打兔子,弄个外赚,二来嘛,又叫年三十捡个鳖,有它也过没它也过。——你要吃什么菜只管自己点,点完了叫我就成!”说着转身走进了里面的操作间。

王天朋手捧菜谱放至眼前上下端量两遍,叹口气说道:“王天朋啊王天朋,你这一年可是过得大不容易,酒场失意吧,赌场也不见得得意,烟场嘛就更别提了,弄得整天捡人家丢在地上的烟屁股抽。算了不说了不说了,今个大年初一,好好吃喝一顿,就算吉吉犒劳吉吉吧。”一口气点了荤素四个菜,一瓶半斤装的白酒,然后唤店主过来拿了菜单去做。

酒菜上来,店主重新退回到了操作间里,整个饭馆空荡荡的只有王天朋一个客人。王天朋先是风卷残云,后是细嚼慢咽,中间又忙里偷闲自斟自饮。外面风吹得呜呜咽咽,雪下得飘飘扬扬,王天朋只吃得肠饱肚满,醉眼迷离,这才打一个嗝,一面拿牙签剔着牙缝一面手拍桌子喊叫店主出来结账。

店主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巴掌大的计算器,对着菜单啪啪啪一通揿摁,说道:“酒菜总计一百七十二元。今个大年初一,图个吉利,两元钱也就不算了,收你一百七十元整吧。”

王天朋“啪”的一拍桌子:“什么话,看不起人是不?我是缺那两元钱的人吗?”店主吓了一跳,赶紧说道:“不是不是,看你这副样子,决不是缺那两元钱的人。”背过身去低声咕哝了一句:“瞧你那德性,不缺那两元钱那就按照原价结账吧!”

“我缺的不是那两元钱,我缺的是那一百七十元钱。”王天朋并未听到店主咕哝,只管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你……你想吃白食吗?”店主立时变了脸色,高声喝道,“大过年的,别给我来这一手;——你到底有钱没有?”

王天朋把右手插进口袋里,轻蔑的哼了一声,道:“看看看看,又小瞧人了吧,又小瞧人了吧?我告诉你,钱我有的是,可就害怕你这店小,找不开啊!”说完抽出右手,攥成拳头状放在桌上。

店主见说,哈哈大笑起来:“放心放心你只管把心放回肚里去,别看我这店小,可大钱小钱、零钱整钱有的是。你说你的钱面值多大,我们怎么就找不开呢?”

王天朋一本正经的说道:“真找不开,我的钱你真找不开!”

店主说道:“你就别再啰嗦了。要是本店找不开你的钱,这顿饭算你白吃总可以了吧?”

王天朋道:“一言为定?”

店主说道:“一言为定!”

王天朋:“好,那我拿钱出来了啊!”

店主:“拿吧拿吧快拿吧,我都实在等不及了呀!”

王天朋翻过拳头,慢慢的摊开手掌;店主迫不及待的抓过王天朋的手腕去看,这才发现攥在王天朋掌心里的,原来是一枚一分钱的硬币。

王天朋笑道:“怎么样,能找得开吗?”

店主老实的回答:“找不开。你赢了!”

王天朋道:“那这顿饭钱怎么算?”

店主说道:“算我请你的客了吧!”

王天朋嘻嘻一笑,说道:“哼,跟我王天朋斗智斗勇,能有你的好果子吃?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吃了喝了你家的酒菜,该谢还是要谢的。等我哪天发了迹,赚了大钱,必当重重酬报。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俗话又说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俗话还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人不犯傻枉少年;……”

“等等,等等等等,”店主忽然摆手叫道,“你叫王天朋,原来你叫王天朋?”说着摸出手机放在鼻前急速的翻看了起来。

“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本人王天朋,外号十二能。怎么,有问题吗?需要看看身份证吗?”王天朋翻着白眼,大喇喇的问道。

店主一面翻看手机一面拖长音调说道:“等等,前两天微信群里有个寻你的公告,题目是,题目是……啊找到了,题目是:王天朋,你媳妇喊你回家过年。内容是这样的:丈夫王天朋,人称十二能;颧骨略显高,身材算中等。……”

“不是我不是我,这个王天朋根本不是我!”王天朋大叫一声,背起包袱拔脚就跑。背后,店主仍在面对手机抑扬顿挫的念着:“腊月二十九,仍不见踪影;有人若看到,报信到仲景。……”

王天朋一口气跑出镇街,望望四下无人,这才放下包袱,拍着胸口说道:“唉,王天朋呀王天朋,瞧你现在都混到了个啥地步。——幸亏刚才跑得快,要不然还真被人抓了个现行!”

在雪地里来回踱了两趟,满面沮丧之色的王天朋忽然对着路旁的树林高声叫道:

“他,王天朋,来自中国最大的村,农村;走过世界最长的路,套路。他,是一个正直勤奋的人,一个拼搏进取的人:那年高考,差一点就考上了清华大学,录取分数线735,他考了73.5,真的只差那么一点……虽然进了社会大学,选择了一条风里来雨里去的人生道路,但他从不气馁,仍然对未来充满着美好憧憬,早晨蹲在门前看蚂蚁上树,晚上回到家中拍肚皮唱歌;年初计划创收五万,年终距离目标还差八万;每天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着两位数的存款,做梦都在想着银行人员工作出错,把全国的人民币统统划到他的卡上……”

王天朋喊叫完毕,重新背起包袱,迈着极度夸张的步伐大步向前走去;走着走着忽然伸展双臂再次嘶声吼道:“生不逢时啊,英雄末路啊!”

风雪旋舞,很快就弥漫了王天朋的身影。

第八卷

46

正月初六上午,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准时召开,会场就设在即将建成的“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前面的空地上。

因是全市“三权分置”改革试点,市镇两级党委政府均高度重视,前来参加会议的,有水源镇党委书记李颉、禾襄市农业综合开发公司总经理田康、禾襄市政府副市长祈光明,有禾襄市国土局、规划局、农业局的八名技术人员,有禾襄市公证处的两名公证人员,还有市镇两级监理部门的四名监理人员。为了真正达到公开、公正、透明的目的,赵夏莲此前专门召开村支两委会议,研究决定除要求本村十五名民主监督小组成员、五十名村民代表全部到场外,又特别安排孙殿秀通知全体村民,愿意前来旁听的尽管前来旁听,同时若对招标过程中的细节存在疑义,任何村民均可现场提出。

前来参加这次竞标活动的,有来自省城的“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有来自邻县的“天工”“地业”两家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当然也有来自本市的“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共是八家单位。此刻,八家竞标单位的负责人或指定代理人已全部坐在了和主席台正对的一排席位上,每人面前放置一个红色的三角牌子,上面标示着自己所代表的公司的名称。

上午九时,招标会议正式开始。赵夏莲身穿套裙,胸插鲜花,目不斜视的走到位于主席台右侧的发言席上,以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领导小组组长的身份主持了招标会议。早在走上主席台之前,赵夏莲便看到了钱兴胤。钱兴胤穿着笔挺的西服,打着鲜艳的领带,脚下的“鳄鱼”牌皮鞋擦得锃光闪亮,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端正坐在“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建筑队的三角牌子后面。看到赵夏莲迈步走到发言席前,钱兴胤故意嘴唇下吊,右手打出一个响指,又意味深长的盯了赵夏莲一眼,然后下巴上扬,摆出满脸桀骜不驯的神情。赵夏莲两眼平视,面孔严肃,仿佛没有看见钱兴胤一般。

早在早饭时候,赵夏莲就接到了钱兴胤发来的手机短信:“赵夏莲同志,今天的招标活动我将亲自出马;对于仲景村的土地整理项目工程,'黑马’公司志在必得。至于你,帮忙还是不帮忙,自己看着办吧!”赵夏莲读完这条似带威胁意味的短信,也懒得回复,只冷冷一笑便将其删去了。

赵夏莲站在发言席上,言简意赅的阐明了对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进行公开招标的目的和意义,特别强调为了保障广大村民的知情权、参与权、决策权、监督权,为了保证招标活动的公开公正透明和土地整理工程的质量进度,今天除要求本村十五名民主监督小组成员、五十名村民代表全部到场之外,还通知了全体村民前来旁听,任何一位村民如对招标活动的细节存在疑义,均可当场提出,由招标活动领导小组予以现场解答。赵夏莲的发言,赢来了村民们一片热烈的掌声。

因为事关切身利益,所以这次招标活动,仲景村在家的男女老幼几乎全员出动,他们喁喁噪噪的或蹲或坐或站或立,直把“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前的空地挤挨得看不见一丝缝隙,那些稍稍来得晚的,便只好攀爬到远远近近的灰沙砖石堆上,以及挖掘机、拖拉机和碾压机的机头车身上。赵夏莲在人群中看到了赵夏雨、青荷、瞎子祖爷、麦叶奶、麻叶婶,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望着那一双双满怀渴盼的眼睛,望着那一张张写满淳朴的脸庞,赵夏莲感受到了肩头上一份沉甸甸的重任,更感受到了一种战无不胜的力量。

主持完毕,赵夏莲走下发言席时,和她相距不过丈余来远的钱兴胤突然干咳了一声。这声干咳也许在旁人听来没有什么,但赵夏莲却明显从中感受到了一丝挑衅的意味;她转头望去,钱兴胤又是不阴不阳的一个诡笑。赵夏莲严厉的瞪了钱兴胤一眼,回头走向主席台上的座位。

接下来,王安平以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活动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走到发言席前,宣布了此次招标的工程项目,介绍了此次竞标的参与单位。重新坐回主席台的赵夏莲注意到,王安平在介绍“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建筑队的时候,似乎有意无意的做着稍稍的言语停顿和语气加重,而同时钱兴胤也不失时机的站立起来,回身微笑着向现场的村民们频频的招手。钱兴胤一定认为他的这次衣锦还乡会换来热烈的掌声,然而遗憾的是,除了钱兴茂、钱二狗、李大牛、猴跳三等人稀稀拉拉的几声鼓掌之外,大多村民竟然无动于衷。钱兴胤有些尴尬的坐了回去。

再接下来,便由八家竞标单位逐一提供各自的资质资历、设计方案、预算资金和公开承诺等各项硬性软性证件指标,由八名技术人员现场进行核算论证;对于技术人员随机提出的某些数据问题,八家竞标单位当场作出解答。为了真正达到公开公正透明目的,招标活动通过设在主席台左侧的超大屏幕上全程直播,同时每进行一道程序,都要由监理人员、民主监督小组成员、村民代表当场上前察看审核;经确认无误后,再由公证人员通过扩音器向现场村民进行公布。

在技术、监理、公证人员的忙碌过程中,赵夏莲忍不住的偷眼打量了一下钱兴胤;但见钱兴胤时而正襟危坐,面色平静,似乎早已成竹在胸,时而又双眼圆睁,嘴唇紧咬,似乎正在倾力关注。当公证人员公布某道进行完毕的程序时,赵夏莲看到,钱兴胤突然有些失态似的站起身来,摸出手机快速的拨着号码,拨了半天,好象并未拨通,只好又满脸沮丧的坐了回去,双手抱头,仿佛陷于绝境。赵夏莲双臂抱胸稳坐在主席台上,静静的等待着招标会议的最后结果;身旁祈光明和李颉头碰头的凑在一起,似乎正在小声的讨论着什么话题。

赵夏莲端杯喝了口水,对于这次招标会议的举办,尤其是公开公正透明的程度,她心中感到相当满意;然而刚一转头,却望到了躲在主席台后面的赵士乐和孙殿秀。看看祁光明依旧在和李颉低声说话,赵夏莲便手端茶杯,起身离开主席台,踱到了赵士乐和孙殿秀跟前。

“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赵夏莲问。

“这次土地整理涉及村里三十六座坟头,三片小树林四百来棵树,两座小型鱼塘,经过前几天反复的思想工作,又由农开公司出资适当予以补偿,截止会议开始,二十来家户主已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赵士乐答道。

“基本上是什么意思?”赵夏莲抬头问道,“难道是说,还有个别少数户主思想工作没有做通吗?”

“是。”赵士乐嘿嘿一笑,以手搔头尴尬的回答道,“最后还剩两家,工作怎么也做不通!”

“哪两家?”赵夏莲问道。

“是李大牛和麻叶婶两家。”孙殿秀抢在赵士乐前面答道,“李大牛家涉及到东岗上的四十来棵树,别人家每棵树补偿一百五十元,李大牛非要补偿二百元不可;麻叶婶家涉及到北沟里的六座祖坟,不知麻叶婶受了谁的蛊惑,说啥也不肯迁移!”

赵士乐凑过头来,以商量的语气小声说道:“要不把麻叶婶家祖坟的问题放一放,先把李大牛家的问题解决了。李大牛这人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看见钱简直比看见他爹他娘都亲。他想要二百元,就给他二百元吧。现在的形势,不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赵夏莲瞪了赵士乐一眼,口气极是强硬,“我们当干部的,坚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他要二百元就给他二百元,那以前已答应过一百五十元的村民们会怎么想怎么办?这不是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吗?再说了,这个要二百元给他二百元,那个要二百元也给他二百元,以后村支两委的威信在哪里?影响力战斗力又在哪里?”说完也不等赵士乐和孙殿秀答话,径自转身走回到了主席台上。

“我的大支书,看来你还是农村工作经验不够丰富啊;既然不肯同意我老赵的意见,那就等着领教'缠死鬼’的撒泼耍赖手段吧!”赵士乐冲着赵夏莲的背影伸了伸舌头,小声嘀咕道。

经过长达三个多小时激烈的角逐竞争,经过八名技术人员紧张的核算论证,综合各个方面的软件硬件指标,中午十二时三十五分,招标活动领导小组最终确定“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施工队胜利夺标,而“黑马”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则在最后一轮角逐中被淘汰出局。

“现在我宣布,仲景村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夺标单位是,来自省城的'名门’房产开发公司下属的建筑队。下面,请公证人员对此次招标活动的结果予以公证,同时全体村民如有疑义者,请现场提出!”

赵夏莲站在发言席前高声宣布道。

公证人员开始进行现场公证,而全体村民,包括民主监督小组成员、党员群众代表,以及祈光明和李颉田康,对于这样的结果均未提出异议。

在全体村民长久而又热烈的掌声当中,在招标活动领导小组全体成员的簇拥之下,赵夏莲代表仲景村村支两委和“名门”房产开发公司的负责人签订了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的施工合同。坐在主席台前签订合同的时候,赵夏莲隔着人缝看见,钱兴胤满脸狼狈的走到王安平和祈光明的身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又回头恨恨的瞪了自己一眼,这才快步走向停在场外的轿车;小陶急忙拉开车门,钱兴胤坐了进去,“啪”的一声关闭车门,车子扬起尘烟一路急驰而去。

第八卷

47

青荷身穿粉红色的睡衣睡裤,赤脚盘腿坐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一面脖颈前伸,心无旁骛的读着放于两膝之间的《阅微草堂笔记》,一面右手摸索着捏起旁边桌上糖果盒内的瓜子放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嗑着。

“呸。”当嗑到一颗有壳无仁的瓜子时,青荷用力将空壳吐出,空壳划着弧线飘落在了床前的塑料垃圾篓内,然后信手摸起又一颗瓜子放进口内,不料仍是有壳无仁。青荷诧异的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赵夏雨不知什么时候伏身床头柜下,正偷偷的将瓜子嗑开,将仁放在自己嘴里而将空壳放进了糖果盒内。看到青荷嗑了自己嗑过的瓜子壳,赵夏雨忍不住得意的捂嘴坏笑起来。

“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嗑瓜子嗑出来个臭虫,——你算个什么仁(人)哪?好你个赵夏雨,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坡揭瓦。好你个赵夏雨,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给本宫来这一损招!”青荷娇嗔一声,跳下席梦思,径朝赵夏雨扑去。

赵夏雨一个箭蹦蹿向卧室门口,嘴里大呼小叫着:“啊呀鸟不得了,戳了马蜂窝啦;啊呀鸟不得啦,俺家的河东狮吼啦;啊呀鸟不得了,俺家的胭脂虎啸啦!”

两人在室内兜了四五个圈子,赵夏雨最终还是被青荷揪住了耳朵,咧着嘴角求饶道:“哎哟媳妇,轻点,轻点嘛。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一夜夫妻百日恩,白日夫妻比海深。看在这个大冬天我天天夜里给你洗脚揉腿、铺床叠被的份上,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死罪可饶,活罪难免。”青荷放开赵夏雨,转身坐进了窗前的靠椅内,高高的翘起二郎腿,取出指甲剪漫不经心的修剪着指甲,“说吧,赵卿,老虎凳、辣椒水、电洛铁、蘸了水的皮鞭、三尺长的戒尺,你选哪样?”

“媳妇要不我给你跳个舞吧?”

“不看。四肢笨拙,看了白天吃不下饭!”

“媳妇要不我给你唱支歌吧?”

“不听。五音不全,听了夜里老做噩梦!”

“媳妇喂……”

青荷眼珠滴溜溜一转,忽然右手翘作兰花指状,重重的抹了一把赵夏雨的脸,口气发嗲的说道:“老公,咱家的机器全都检修完毕了?”

“完毕了完毕了。”赵夏雨赶紧回答道,“旋耕机的链轨间缺了润滑油,发动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噪音,拖拉机的高压油管表面磨损,开动起来稍微有些漏油,我这农机专家一出面,还不就手到擒来的全解决了!”

“那开春就可下地干活了?”

“麻溜溜的,保证没有丁点问题!”

“嗯,还是我家老公有本领,老将出马,一个顶俩。”青荷说完站起身来,重新恢复了嗔怒脸色,“既然活路都忙完了,那就回答本宫一个问题吧。——假若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赵夏雨哭丧着脸叫道:“媳妇,这个问题你都问过我一百遍了。何况,何况……我妈早已不在人世了!”

“呀,该死该死,怎么又忘记这回事啦。”青荷诡诈一笑,沉吟着说道,“嗯,问你什么问题好呢?树上七只鸟,猎人开枪打死一只,树上还有几只鸟?不行不行,这个问题太复杂。一户农家,家里养了一头猪一头驴,过年了是先杀猪呢还是先杀驴?不行不行,这个问题上次已经问过。那就……那就陪我下盘象棋,将功折罪吧!”

赵夏雨直起身来,咧嘴说道:“媳妇,我看我还是去顶碗吧;要不然,老虎凳、辣椒水你随便来,害怕的不是共产党员!”

“怎么,陪本宫下盘象棋就这么为难?”青荷伸手捏了一颗瓜子丢进嘴里,不怀好意的盯着赵夏雨说道。

赵夏雨哭丧着脸,辩道:“不是为难,——可不是为难又是为什么啊?你说你的马可以走'田’字,因为是千里马,我忍了;你说你的兵可以倒着走,因为是特种兵,我忍了。你的象可以过河,因为是小飞象,我又忍了;你的车可以拐弯,因为是拐弯车,我再忍了;你的炮可以隔空打我的卒,是高射炮,得,我还忍了。可最后,最后……你竟用我的士干掉了我的将,还说这士不是一般的士,是你培养了多年的间谍,特意派在我方这边做卧底的。这我还能忍下去吗?我说你不按套路出牌,不按规则下棋,可你非说不按套路其实也是一种套路,不按规则其实也是一种规则。我……我还敢和你下象棋吗?”

“哦,原来这样啊?”青荷笑眯眯的望着赵夏雨道,“伤天害理啊,罄竹难书啊,真得像贫下中农控诉恶霸地主一样使劲的控诉啊!”

赵夏雨:“嘿嘿……”

“当真不陪?”

“当真不陪!”

“果然不陪?”

“果然不陪!”

“赵夏雨!”青荷突然高声一叫;赵夏雨吓得“咵”的立正:“到!”

“说,到底陪还是不陪?”

“陪,怎的不陪?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陪,就是你拿军棋里的连长干掉我象棋里的老将也要陪!”赵夏雨说完,转身快步去往客厅里捧了象棋盒子过来。

两人在卧室窗前相对而坐,放好棋盘,摆好棋子,赵夏雨又殷勤的泡了一杯菊花清茶递在青荷手中,随意说道:“我昨个晚上路过王安平家门口,刚好看到小陶和王安平一前一后的朝向村路走去;王安平边走边说:回去告诉兴胤,有你安平叔在,一切只管放心。——什么意思?”

青荷捏着棋子在手里把玩半天,忽然“啪”的拍在棋盘上,起身说道:“走,看看夏莲姐去!”说着打开壁柜麻利的换上外衣,又抓了一把瓜子在手,径直朝向门外走去。

“有……有什么事?”赵夏雨虽有疑问,然而还是亦步亦趋的跟在青荷身后。

青荷边走边道:“今个上午不是举行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了吗?兴胤哥,哦不,钱兴胤的'黑马’公司不是也报名参与竞标了吗?我怀疑钱兴胤在夏莲姐那里打不开缺口,就把目标转向王安平那里去了。王安平那人……哼,总之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罢了!”

“可钱兴胤不是竞标失败了吗?”

“那就更得小心他在背后使坏!”

两人穿过角门走到赵夏莲家的后院,发现赵伯冉指挥着十来个劳力打了绳杠,正将一盘石磨的上扇从架子车上往下抬卸,众人肩着绳杠一面向前挪步一面发出杭育之声;猴跳三也混在其间,口里吆喝声大,却只不肯真正出力。赵夏雨看得清楚,照准猴跳三的屁股就是一脚,喝道:“你个出工不出力的懒货!”然后上前搭手帮忙,埋怨着说道:“伯,这样的重活,咋不叫我过来搭把手呢?”

“这不是不知道你在家嘛!”赵伯冉端起放在旁边石桌上的茶瓶茶碗,准备倒茶;青荷急忙将瓜子装进口袋,上前说道:“我来我来!”说着将茶碗挨个放了茶叶,然后一一冲着开水,边冲边问:“伯,哪里来的石磨?”

“哪里来的石磨?你伯偷的呗。”猴跳三吸溜着鼻涕,忙里偷闲的转头说笑道,“可要说偷,现在上哪里去偷这样上好的石磨呢?”

“废话少说,赶紧干活!”赵夏雨在旁喝叫一声,同时抬了抬脚;猴跳三吓得赶紧捂紧屁股,转身去打绳杠。

赵伯冉仰头哈哈大笑,道:“三啊,这你就想不到了吧?这不湍河水枯,我今个早晨在河边转悠,忽然看见西岸处的沙滩有些鼓起,脱了鞋子淌水过去一摸,原来竟是盘石磨,就找人拿绳子拽了上岸,然后拉运回来!”

猴跳三推测说道:“可能是早年间岸边人家安装的依靠水力拉动的石磨,后来湍河水量变小,也就废弃下来,慢慢的被沙滩掩埋了吧!”

“很可能吧。”赵伯冉道,“我拉回来安装在院里,等开春后再买头小毛驴,不就可以自己磨面自己吃了吗?”众人大声哄笑起来,齐道这主意甚好。

安装好石磨,又喝了青荷冲的茶水,众人纷纷告退,猴跳三却磨蹭着不肯走,屁股靠了架子车的胶轮立在那里。赵伯冉料其有事,手拍石凳道:“三啊,过来,咱坐下拍会话吧!”

“伯,”猴跳三吸溜了一下鼻涕,笼手说道,“我有事找你说哩!”

赵伯冉正色训道:“去去去,辈分低的叫我伯,你咋也叫我伯?论起前三代老人们的交情来,咱俩还是同辈哩!”

猴跳三谄笑说道:“那不是咱混得走不到人前了,见人就矮三分嘛。伯,我妈是个呼噜包(气管炎),一到开春就犯病;我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那就一个字:穷……”

“我知道我知道。”赵伯冉说着从怀里摸出两张百元大钞,道,“这两百元钱,你拿去救救急吧!”

猴跳三试试摸摸的想要去接,可是看看站立一旁的赵夏雨和青荷,又缩回了手,干笑着说道:“伯,你六七十岁的人了,我就是再不济,也不能要你的钱。我想托你给夏莲姐说句话,我在东岗上有二十多棵树,也给我按每棵二百元的价格补偿吧!”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伯冉也不勉强,把钱压在茶碗下面道,“村里的事,我现在一律不管不问。——哎不是听说每棵树只补偿一百五十元吗?”

“可人家李大牛就要每棵树补偿二百元!”猴跳三瞟着压在茶碗下面的钱,咽了一口唾沫答道。

“不会吧,都是一个村里的老少爷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夏莲身为支书,怎会一碗水不端平呢?”赵伯冉诧异的问道。

“就是,”赵夏雨一面说话,一面冲着正嗑瓜子的青荷挤了挤眼,“那不可能。除非他李大牛的头格外大,腰格外粗!”

猴跳三再次吸溜了一下鼻涕,觑了赵夏雨和青荷两眼,说道:“别人是答应补偿一百五十元的,可李大牛就要二百元。李大牛放出风声了,说他有杀手锏,非要夏莲姐乖乖的拿出二百元不可!

48

“啊呀,李总,吕主任,让你们久等了,对不起对不起!”李进前和吕向阳刚刚跨进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禾襄支行行长办公室门内,罗柏伟便热情的迎上前来握手问好,连声致歉。

“不久不久,也就十多分钟罢了。”李进前说完转身回头,意味深长的望了紧跟在后的吕向阳一眼,——其实两人一大清早便守在罗柏伟的办公室门外,到现在起码已经等候两个小时了。

罗柏伟亲自给李进前和吕向阳沏了茶让了座,然后回坐到宽大的办公桌后,说道:“李总是我们禾襄市内带有传奇性的人物,不过十余年的时间,便把一个小小的乡镇企业带领发展成为全市一流的纳税大户,人送雅号'酒神爷’,敝人佩服,实在佩服得紧。李总业务繁忙,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大驾光临,有什么需要我们银行部门效劳的?”

“'酒神爷’不敢当,这雅号我还是今天第一次听说,不过一个酿酒卖酒的罢了,倒是你这'财神爷’手握大权,实至名归呀。罗行长,知道你日理万机,我就闲言少叙,直奔主题了:我们'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申请报告已经递交几个月了吧,你看这几天能不能给具体落实到位呢?”李进前开门见山的说道,说完双目直盯盯的注视着罗柏伟白胖虚浮的圆脸。

罗柏伟猛的拍了一下脑门:“呀,是这事呀。你看我这记性,原来是天天记在办公桌的台历上的,预备上面款额一到位,就立即给你们公司落实,可前段时间不是过年嘛,秘书们整理文件,把旧的台历拿走,换上一套新的台历,结果我就把事情给忘了。真是,真是……”

李进前盯着罗柏伟的脸,说道:“一位朋友透出消息,说上面的款额已经到位很长时间了,就请罗行长多多帮忙吧!”

罗柏伟吭哧半天,方道:“李总,这不是帮忙不帮忙的事情。你知道,现在需要贷款的中小企业实在太多,又都拿着这个那个领导批的条子,我们身为银行部门,来的都是爷,哪个也不敢得罪,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到账的那点款额,早就被一分而空了。”

“唉,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罗行长这么说来,我们'香雪’公司的贷款是又没希望喽?”李进前微微变了脸色。

“不会不会。怎么可能呢?”罗柏伟赶紧起身,亲自端起茶杯放到李进前的手中,满脸歉意的笑道,“不过是日期拖延几天罢了。最多不超过半年,最多不超过半年。——支持企业发展是我们金融部门义不容辞的责任嘛!”

李进前默不作声的盯着罗柏伟的圆脸,罗柏伟也笑眯眯的回望着李进前,笑容里满含了歉疚之色。李进前只得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好,既然罗行长说了,那我们就勒紧裤带再等半年吧。”说完放下茶杯大步朝向门外走去,吕向阳赶紧起身跟在后面。

“李总喝茶,喝口茶嘛,”罗柏伟急忙追出门外,连声说道,“这刚沏的茶,一口都没喝呢。对不起对不起,真是对不起!”说着将两包茶叶塞在吕向阳的腋下,“吕主任,这是今年新上市的'信阳毛尖’,别看包装普通,其实价位高着呢。你带回公司请李总品尝,顺便美言两句,请李总原谅我们工作上的失误!”

望着李进前和吕向阳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罗柏伟整了整领带西装,白胖的圆脸上浮出一丝得意的阴笑。

两人坐进车内,小牛驱车前行,李进前半天没有说话,吕向阳则将两包茶叶摔在车前座上,朝外“呸”了一口说道:“罗柏伟这个老狐狸,真是泥鳅一般,滑到家了。说什么贷款企业太多,说什么款额早已分完,简直是满口鬼话;据我所知,'宏发’公司根本就不需要贷款,却竟贷到了三个多亿。哼……”

“你烧你的香,我拜我的神,”李进前将身子后仰,平静的说道,“鸡子不尿尿,各走各的道。'宏发’能贷到款,那是人家的道行深;我们贷不到款,那是我们的道行浅。没必要眼红,更没必要骂娘!”

“不是眼红骂娘,这是有人在故意卡我们的脖子:明明急需贷款的,却贷不到款;明明不需贷款的,却送款上门。这不……这不公平!”吕向阳气恨恨的说道。

李进前将脖颈靠着座椅后背,闭了眼睛没有说话。

“李总,我有主意,保证能让罗柏伟给我们乖乖的送款上门!”吕向阳想了想,将嘴巴贴着李进前的耳根,低声说道。

“哦,”李进前倏然睁开眼睛,问道,“什么主意?”

吕向阳把嗓音压得更低了:“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合计合计!”

李进前闭上眼睛,无声的点了点头。吕向阳便吩咐小牛驱车驶至禾襄公园西门对面的“一帘竹梦”茶楼;小牛坐在车内等候,两人径直上楼开了一个单间,相向坐于临窗的桌前。待身穿绘满棵棵青竹旗袍的女服务员端上茶水糖果瓜子退出后,李进前捧杯喝了口茶,望着吕向阳道:“说吧,什么主意?”

吕向阳剥了颗糖放进嘴里,四面环视一周后方诡谲而笑,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主意有两个,我说出来供李总斟酌选择。其一,六亿多元的贷款,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作为银行部门来说,贷给你是贷,贷给他也是贷,那么究竟应该贷给谁呢?这就要看除了偿还能力之外,谁能给银行主管人员带来好处了!”

“你直说就是了,”李进前道,“不要东弯西绕。”

“那我就直说了吧:得给罗柏伟送钱,而且不能少送;准备个三百万元送给他,一次性把他击倒,这样他保证就会乖乖的贷款给我们。”说到这里,吕向阳稍稍做了停顿,脖颈前倾,把嗓音压得更低了,“当然给领导送钱是门学问,你直白白的提着装了现金的保险箱去到领导办公室,说:领导,我给你送钱来了,那事请你多多关照。这种做法注定是要吃闭门羹的,甚至还有可能受到一番义正辞严、声色俱厉的批评或斥责……”

李进前双目盯着对面墙上绘出的万竿青竹,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其二呢?”

吕向阳更加神秘诡谲的笑了,说道:“这其二嘛,和其一相比,可就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了。不知李总听说过了没有,近来禾襄市内的社会上活跃着几支狗仔队……”

“什么狗仔队?”李进前诧异的问道,“狗仔队不是国外还有港澳台地区那些专门跟踪偷录偷拍影星、球星、歌星私闻密事的吗,怎么我们这里也有了狗仔队?”

“这个狗仔队不是那个狗仔队,”吕向阳笑道,“这个狗仔队的队员配备有车辆和各种录拍设备,只要有人出资雇佣,他们就会轮流出动,长期跟踪、偷偷录拍某个指定人员,然后把录拍到的图片或视频提供给雇佣者,——至于雇佣者拿着图片和视频去做什么,那就不需明言了。从事此类职业的多为社会无业人员,平时三个五个结成一帮,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们出资雇佣狗仔队,长期跟踪罗柏伟,偷偷录拍他的隐私?”李进前拧眉问道。

“对。罗柏伟这个老狐狸太不地道,表面上笑眯眯的,其实却是在想方设法的卡着我们的脖子,”吕向阳咬牙说道,“我们雇佣狗仔队,拿出两个月的时间跟踪他、录拍他,看他是否出入高档会所,是否参加超标准的公务接待,甚至看他是否在外有小蜜情人。只要抓住一件把柄,录拍在案,然后派人把图片或视频送给他本人,不愁他不乖乖的任由我们摆布!”

李进前右手托着下巴,闭目沉思良久,方道:“小吕啊,今年三十岁了吧?”

“李总,我今年二十九岁,刚刚过的生日!”吕向阳答道,颇不明白的望着李进前。

“哦,二十九岁,阅历可就这么广,心机可就这么深啊!”李进前笑着说道。

吕向阳一下红了脸,嗫嚅着说道:“李总,我这不都是为了公司的发展嘛!”

“我知道我知道,”李进前平静的摆了摆手,道,“罗柏伟这人故意卡我们的脖子,着实可恶,我也恨得牙根痒痒。可你说的两个主意我都不能采纳:身为公司主管,公然送钱行贿,这不是和中央的反腐倡廉政策对着干吗?而雇佣狗仔队嘛,却又不够光明正大,既有违法犯罪嫌疑,又不符合我李进前的性格。一句话,这样的事情咱不能做!”

吕向阳这才缓过来脸色,迟疑的问道:“李总,那德国方面的欠款怎么办?人家可是在大年初一发来的催款电传呀,公司可是几乎没有流动资金了呀,大家都在眼巴巴的等着六亿八千万元的银行贷款到位呢!”

“公司目前资金链断裂,确已陷于经济危机,如果三个月内再无外资注入,只怕真的就要步入破产境地了。”李进前目视着面前的万竿青竹,慢慢说道,“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也就是年前时候,我们的救星来了。当然这事还没让你知道……我想先把预售订金挪借过来应付德国方面的欠款,不过这需要董事会全体成员商议通过。——小吕,这就通知下去,明天召开董事会!”

吕向阳答应一声,起身离去。李进前独自坐于桌前,双手托腮一动不动。此刻,在他上衣右面的口袋内装着一张字纸,这是他在大年初一收到的另外一份秘密电传。这份电传,才是目前真正令他如坐针毡、寝食不安的心腹大患。

 49

残冬虽然尚未完全消退,春天的气息却已悄然浸润着禾襄市的角角落落。李震宇漫步走在郊区一条两排林木夹峙的乡道间,阳光和煦温暖,透过干柯枯枝缝隙静静的洒落在他的头上肩上。他皱眉凝目,一声不响的注视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地平线上,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孩童挣脱父母怀抱,倒腾着两条小腿踉踉跄跄前奔,徒劳的追逐着面前丈余多远处的几只斑鸠;每当斑鸠受惊窜起,翩然落下,孩童便拍着两手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飘过嫩青的麦田,穿过金黄的阳光,久久回荡在李震宇的耳旁,使他依稀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

然而即便是这样温馨恬静的一幕也未能缓解李震宇心头上的压力;此刻,独立乡道间的他隐隐感受到了股股燥热,丝丝懊恼。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站在一株白杨树前,仰头望着那斑驳皴裂的树皮,李震宇从兜内摸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浸出的汗珠,口中喃喃的发问道。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他费尽周折,先是操纵市场酒黍价格上涨,逼得“香雪”公司额外支出了数百万元的资金;后又打通罗柏伟的关节,使得“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迟迟不能兑现;此外,针对“香雪”公司,又明里暗里使出过不计其数的绊子。为此他倾注了多少心血花费了多少资金啊。眼看即将把李进前拖入死地,可万没想到就在春节前夕,“香雪”公司竟然鸿运当头,好事临门:国家商务部为响应中央“一带一路”建设号召,特意组织了“中国特色产品万里行”活动,禾襄市的“香雪”和“宏发”两家公司双双报名参与竞争,结果“香雪”黄酒高票入选,“宏发”黄酒则一战败北;李进前由此接到一笔大大的订单,单是预付订金就达到了一亿两千五百万元,为此“香雪”公司的酿酒车间大年初一都未停工。这笔意外飞来的订金自然而然的把李进前拉出了绝境,送上了坦途。——难道这李进前真是孙猴子转世,有七十二变,能绝处逢生能化险为夷吗?不行,必须再想其他办法绊倒他,要不“宏发”公司在禾襄市酿酒界的老大地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想到这里,李震宇转身朝着远在乡道尽头处的黄克敬招了招手。黄克敬背靠他的座驾“奔驰”轿车的车门正在接打电话,看到手势立即压了手机快步跑来,两三分钟后便站在了李震宇的面前。

“李总,什么事?”黄克敬哈腰仰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李震宇没有立即答话,只是面色冷峻的盯着黄克敬。黄克敬渐渐有些承受不住李震宇的目光压力了,极不自然的嘿嘿笑着,说道:“李总,我又做错什么事情了?如果我做错什么事情了,你只管批评,我虚心接受……”

“你历来对我的话都是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我!”李震宇重重的吐了口气说道。

黄克敬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李总。我对你的人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的拥戴,我对你的话从来都是不折不扣的落实!”

“是吗?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李震宇的口气骤然严厉了许多,“我问你,那个姓邬的女人是怎么回事?”

“哪……哪个姓邬的女人?”黄克敬一下失去了伶牙俐齿的本领,结结巴巴的反问道。

李震宇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可敬啊可敬,我对你是什么苦心,你难道真的不能理解不能体谅吗?你难道非要等我把一切都明说了才肯低头认错吗?——姓邬的女人原本和姓钱的小子打得火热,几次会面,我都暗中观察过了她的面相,是个破财败家的主儿。我早就警告过你,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可你竟然还是在外面租了房子,和她暗中姘到了一起。你自以为凡事做得绝密,却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的古训啊。你……”

“李总,我,我……”黄克敬的额头上渐渐浸出了汗珠。

李震宇望着黄克敬,面色渐渐霁和下来,道:“回去后立即处理此事。如果我再听到你和她鬼混的半点消息,那就请你从公司走人!”

“好,我回去后立即让她滚蛋,立即!”黄克敬摸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连答应说道,语毕转身就走。

“等等!”李震宇忽然叫了一声。

黄克敬停脚住步,转身过来,面色紧张的望着李震宇:“李总,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震宇背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凝望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嫩青的麦田里,金黄的阳光下,孩童依旧在跌跌撞撞的追逐着斑鸠,斑鸠依旧在咯咯咕咕的飞起飞落,笑声依旧在耳畔银铃般的回荡。许久,李震宇方才问道:“对于李进前的跟踪,最近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没有……啊,有,有,”黄克敬听到是问这事,暗自舒了口气,赶紧回道,“遵照你的吩咐,我命姓胡的连续数月跟踪李进前,最近发现李进前已经两次出入城西同一家住宅小区;再经外围摸底调查,发现在小区内和李进前接触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外地姑娘。”

“一个二十来岁的外地姑娘?好,这就有故事可挖了,这就有文章可做了。李进前这人不简单哪:一个光着屁股进城的农村小子,竟能白手起家的接管一家乡镇企业,更难得的是能把这家乡镇企业发展到今天令人刮目相看的地步,而且不管是和我们的明争还是暗斗,总能化险为夷,甚至反败为胜。所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把他绊倒;要不然,将来禾襄市酿酒界的天下可就要是他的喽……”

说到这里,李震宇略作停顿,接着继续娓娓语道:

“传话姓胡的,继续加紧跟踪李进前,查清他和那个姑娘到底属于什么性质的关系。如果能够拍到他们之间有不正当行为的镜头,立即传送给我,我们瞅个适当时机在网上捅他那么一下,先让李进前吃个苍蝇再说;同时该用其他办法骚扰的,就隔三差五的骚扰一回,总之要让他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中去。嗯,还有一件事情……”

黄克敬进前一步,小心问道:“什么事情?”

“算了,你先去吧!”李震宇稍作沉吟后说道。

“好!”黄克敬答应了一声。

李震宇本来以为黄克敬领命完毕,就该立即掉头走开的,不想停了一会,依旧不见黄克敬有离去的意思,便沉声问道:“怎么,还有其他事情吗?”

“李总,关于'宏发’公司的发展,我……有几句话在心里积了好多天,不知该讲不该讲!”黄克敬小心翼翼的倾着前身说道。

李震宇面色一冷,口气再度严厉了许多:“怎么,跟我这么多年了,还不了解我的脾气吗?”

“了解了解。李总,那我就直说了吧。”黄克敬鼓了鼓劲,尽力把语气放得平缓和流畅一些,“其实李进前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是因为他有许多别出心裁、非同凡常的做法。这些做法十分值得我们'宏发’公司借鉴和参考:第一,李进前闲暇时节录制了许多影视片段或者歌曲,这些片段歌曲都与酿酒有关;在工人们上班时候播放这些片段歌曲,工人们干起活来自然就精神愉悦,劲头十足……”

“一个做企业的,弄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干什么?”李震宇哼了一声说道。

“第二,李进前每年拿出一百万元现金,高薪聘请了许多民间老酿酒师,这些酿酒师每日的工作就是瞄准市场需求和消费者口味,开发、研制新的黄酒品种;对于在开发研制方面有重大突破的,一律重金奖励……”

李震宇再次不屑一顾的哼道:“我们'宏发’根据祖传秘方酿制出来的黄酒难道不是在市场上很畅销吗,难道不是很受消费者喜爱吗?”

“这个……”黄克敬望着李震宇清瘦执拗的背影,语气变得有些吞吐了,“还有,还有第三,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就是李进前有句名言:你给员工吃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羊;你给员工吃肉,你迎来的将是一群狼。听说他在公司会议上公开放言:三年之内,要让公司中层员工都能住上豪宅,开上豪车。为此,他和公司股东在各占股份的同时,还让公司的每个员工甚至一线工人都不同程度的持有股份。这样员工工人们年终既可拿到工资,还可领到分红,当然干劲和热情就非同一般了……”

李震宇终于有些怒不可遏了,他倏然转身过来,目光阴鸷的盯着黄克敬;许久方才缓过脸色,尽量放缓语气道:“可敬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你在公司没有占到股份,所以才借着李进前的事情讽谏我吗?说吧,你想占有多少股份?要不要我把整个公司全交给你?”

黄克敬吓得连退两步,额上淌出滚滚冷汗:“李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完全是为了公司发展,为了……公司……发展!”

李震宇再次转身过去,继续凝望着遥远的茸茸青色的地平线,然而地平线上追逐斑鸠的孩童,连同斑鸠和孩童的父母已经不见了。李震宇压低嗓音,喃喃的说道:“我不给大家股份,自有我的理由。难道祖宗传下来的这么大的一份家业,我要将它弄得五零四散吗?我要将它弄得支离破碎吗?我是想将他完完整整的交到一个人的手中啊。可敬,我的心思,你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黄克敬并未听到这话,只是提心吊胆、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李震宇方转身过来,语气却又变得十分的和蔼了:“可敬,我年纪大了,有时脾气粗暴,出语无状,还请你多多理解。——去吧!”

“我理解,我理解!”黄克敬说完,逃避瘟疫似的转头就跑。

李震宇直望着黄克敬的身影消失在了乡道的尽头处,方喃喃的说道:“这个李进前,我总要找个时机,好好的会他一会!”

 50

因为手机上的气象预报显示为大雾橙色预警,所以张天远和小王直到早上七点过一刻方才启程上路;若凤送出门外,隔了车窗反复叮咛着:“山路崎岖,千万要注意安全!”张天远答应说道:“知道了,你回去吧,照顾好禾禾!”小王这才轻踩油门,加速而去。

十分钟后,两人便赶到了水源镇街头。张天远偶然隔着车窗玻璃望去,忽然发现清冷的大街斜对面,蕙兰正抱着苗苗站在一家尚未开门的店铺檐下,东张张西望望,似乎十分心焦的样子,急忙叫道:“等等,等等!”

小王戛然刹车,回头问道:“张总,有什么事?”张天远也不答话,只管推开车门沿着公路边缘反向跑去。

当张天远和蕙兰隔路相望、距离不过十丈来远的时候,一辆过路的出租车“吱”的一声停在了蕙兰跟前,司机摇下车窗向着蕙兰喊话道:“禾襄市区,一百元!”

“七十!”蕙兰回道。

司机摆了摆手表示拒绝,然后猛踩油门,一溜烟的去了。蕙兰抱着苗苗,引颈伸脖焦急的望着北方,脸上满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张天远三步两步跨过公路,气喘吁吁的站在了蕙兰面前,叫道:“蕙兰,怎么回事?”

蕙兰乍见张天远,脸上露出惊喜表情,然而随即便扭头过去,咬着嘴唇淡淡的答道:“没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你大清早抱着孩子站在这里干吗?——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嘛?”张天远望着蕙兰怀中包得严严实实的苗苗,跺脚叫道。

蕙兰忍不住的哽咽了一声,却又倔强的昂起头,把已涌至眼角的泪水逼流回去,道:“前几天苗苗一直咳嗽,我也没当回事,昨晚又突然发了高烧。我抱着她来到镇卫生院,先服了退烧的药,又输了一夜的液,还是不见减轻。医生说怕是肺炎,得立即赶往市里的医院确诊治疗……”

“你,你怎么不早说?”张天远再次跺脚叫道,“你这是准备打车去往市里的医院吗?”

“早说?和谁早说?和王天朋吗?他过年都不在家的,谁知道死到哪个角落去了。和你吗?你又有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蕙兰满眼噙泪的高声辩道,随即便低下了头,“总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担罢了!”

“你……钱带足了吗?”张天远被噎住了,半天无话可答,伸手摸摸口袋,口袋里正有两千元的零钱,那是临出门时若凤塞给他让他和小王路上食宿用的;他想把钱掏出递给蕙兰以救其燃眉之急,却又害怕像上次一样受到严词拒绝,便先开口问道。

“把栏里的猪卖了,好歹凑了三千元钱……”一辆厢式货车从身侧“呼”的一声疾驰而过,蕙兰吓得抱着苗苗连退两步,接着语气便十分的强硬了,“我都说过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一力承担,用不着你瞎操心!”

张天远注目望着蕙兰,蕙兰也同样注目回望着张天远。张天远咽了口气,柔声劝道:“蕙兰,我虽有我的难处,可我还是十分愿意帮助你的。孩子的病不敢耽搁,得立即送往市里的医院诊治。我现在急需赶到北边的牛山口镇,和你不顺路,要不我给你叫辆车吧;——我有个朋友就在镇上,我打电话让他开车过来送你,用不了十分钟便能到的。蕙兰,你就别固执了好吧?”

“天远,谢谢你的好心,还是不用了吧。我在这里搭乘过路的公共汽车就行……”蕙兰低头望望怀中的苗苗,语气又一下子变得十分的虚弱了。

张天远猜测蕙兰心里已有七八成的许可了,便摸出手机准备拨打朋友的电话,且准备待蕙兰抱着苗苗坐进朋友的车里时,再把两千元钱塞给她,然而就在这时,“嘎”的一响,一辆破旧的半客半货的小型卡车停在了他的身后。

“嗨,是蕙兰哪。这大清早的是要去往城里吗?要不要我们捎上你啊?”坐在卡车副驾驶座上的钱二狗把头伸出窗外,冲着蕙兰大声叫道。张天远转头过去,发现驾车的正是钱兴茂;想要上前打声招呼,钱兴茂却目不斜视的把着方向盘,仿佛完全没有看到自己似的。张天远也便停住了脚步。

“要,要!”蕙兰仿佛看到救星一般答应一声,又低声道,“天远,你走吧,我搭他们的车就是!”然后抱着苗苗快步跑了过去。钱二狗跳下车,打开车门让蕙兰坐了进去,自己则跑到车后,翻过栏杆坐在后厢里面。“白白!”卡车启动,钱二狗冲张天远龇了龇牙,打声招呼,然后便扯着破锣般的嗓音跑腔走调的吼唱道:

大王叫我来巡山,

抓个美女做晚餐。

这山涧的水,无比的甜,

只羡鸳鸯不羡仙。

……

卡车呼的一声驶去,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只把张天远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清晨的街头。

张天远望着卡车逝去的方向呆立许久,直到小王把车倒过来停在身后,又鸣着喇叭大声的喊叫他,这才清醒过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走吧!”张天远无精打采的说道;小王答应一声,轻踩油门,两人继续驱车北向驶去。

半个小时过后,车子驶进一带山地,沿着高速公路时而向西、时而向北的逶迤而行,张天远望着车窗外面绵延起伏的峰峦和黄绿间杂的草木,方才长长的透过一口气来。

张天远和小王在牛山口镇方圆二十多里的山地间转悠整整一个上午,跑了三家苗圃,却都未找到所需的树苗。傍午时分,两人在山路旁一家简易小店内胡乱吃了些饭,继续驾车打问;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时候,才在山民的指点下,来到牛山口镇西二十里处的一家苗圃。听到狗吠,头戴毡帽身穿夹袄、相貌颇为猥琐的苗圃主人出来接待了他们。

“老板,我们是邻县水源镇仲景村的,打听到你这里有香樟树苗,所以赶了来……”张天远开口说道。

苗圃主人瞪着一双绿豆小眼,捻着满嘴老鼠胡子,很是疑惑的盯了张天远半天,方大声说道:“啊,水源镇仲景村呀,'医圣’张仲景的故里,好地方,好地方。——那个,是王安平派你们来的吧?”

“啊,是,是!”张天远并不明白自己前来采购香樟树苗和王安平有什么关系,不过看样子苗圃主人和王安平相熟,便顺水推舟的答道。

苗圃主人再次大声问道:“那个,王安平老东西怎么不自己来呢?”

“王主任最近很忙,……准备娶儿媳妇了呢。昨天夜里还说要带着我一起来的,谁知今天一早有事,就来不了了!”张天远弄不清楚苗圃主人何以如此关心询问起王安平来,便多了个心眼,编着幌子骗他说道。

苗圃主人绿豆眼珠骨碌骨碌眨动着,一错不错的盯着张天远;看张天远不再说话,就大声说道:“好,好,那就好。我说王安平这老东西,电话都打两天了,一直不来提货,原来是喜事临门了。怪不得,怪不得!”说着便带领张天远穿过满坡满沟生长得密密麻麻挺拔细溜的各种树苗,来到苗圃管理处院内,指着早已起挖出来、一捆一捆靠墙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香樟树苗,说道:“整整两万棵,一棵不多,一棵不少。是现在就装车,连夜运走吗?”

两万棵,居然又和自己的愿望如此巧合?张天远心里隐隐约约明白了点什么,本想说明真相,却又害怕苗圃主人怪罪自己未早说实话,只得将错就错的踏前两步,仔细打量,见这些香樟树苗全部一丈长短鸡蛋粗细,且根梢皆依照要求做了处理,不觉喜上眉梢,道:“现在装车,连夜运走!”

“回去传话王安平老东西,就说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动了手脚,百分之五的比例……”苗圃主人站在张天远旁边,高声说道。张天远一时未能明白,侧身问道:“什么百分之五的比例?”

“啊,……按照原定的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苗圃主人感觉说漏了嘴,立刻转换话题叫道。

张天远问了价格,感觉还算公平,便招手唤过小王,使用手机支付宝当场转了账;苗圃主人电话叫来三辆卡车二十多名民工,开始将香樟树苗一捆一捆的搬运装车了。

“王安平这老东西狡猾得很,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我说村里有了这样的好事,他竟不来,却原来是准备娶儿媳妇了!”装车期间,苗圃主人的一番自语,恰被张天远听到;看张天远满脸疑惑的望向自己,苗圃主人赶紧再次转换话题,眉飞色舞唾沫四溅的说道,“今年香樟树苗走俏,我共育二十万棵,已经售出了十六万棵,你们购走两万棵,预计剩下的两万棵三五天内也会被一抢而空的!”

“还有两万棵,那就好办了,——要不然还真不好在王安平那里交代哩。”张天远暗自思索着,将一颗心放回到了肚里。

树苗全部装车准备启程时,天已黑得酽了。苗圃主人一路小跑着回进管理处院内,又一路小跑着来到张天远的身边,骨碌着绿豆小眼,神秘兮兮的将一个信封塞进他的口袋,压低声音说道:

“兄弟,来的都是客,我不能厚此薄彼。你有情我有意,生意方能长久。拿上,这是五千元的回扣款子,记得明年采购树苗时还到我这里来啊!……”

(未完待续)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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