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赌博的输赢
我在威斯巴登呆了4天,玩了轮盘赌。你想知道结果吗?我赢了,不过赢得不多,我原指望可以赢它个10万。这几天我对那里的赌徒们作了研究。参赌的人有好几百,但真正会赌的不过两个,其他的人都输得一塌糊涂,因为他们完全不懂怎样去赌。
这两人一个是法国女子,一个是英国勋爵,他俩始终没有输过,跟他们赌的庄家几乎把老本都赔光了。你不要以为我没有输就在这里吹牛,说自己摸清楚了赌博的秘诀。我是真的搞清楚了:它其实很简单,也很荒诞,就是在赌博时不能太着急,要时时控制自己。这就是秘诀,只要做到这一点,就不会输,只会赢。
问题不在于是否明白这一点,而在于明白后是否能够运用它。一个人无论怎样善于盘算、性格怎样坚强,都很难抵御赌下去的诱惑。因此,真正有运气的,是那些不赌博、讨厌赌博、将其视为愚行的人。
——给康斯坦特的信
在威斯巴登,我发明了一种赌法,运用它我赢了10000法郎。不过到第二天上午,我太着急,背离了这种方法,又很快输掉了。到了晚上,我继续采用这一方法,并让自己不要去偏离它,结果很轻松地又赢了3000法郎。
你看,像这样子,我怎能不迷恋于此,怎能不相信:只要严格按照我的方法,就一定能赢得幸福?为了我自己,为了哥哥你,为了我妻子,为了能安心写小说,我需要大笔的钱。在这里,赢个几万法郎根本就不算什么。我来赌场就是要谋求幸福,帮助你们。我对自己的方法充满信心,并且一上赌场,在15分钟内就赢了600法郎。这给了我很大刺激。
因此,接下来我难以自制,最后输得差不多了。在给你发去上封信后,我用剩下的一点钱继续赌,在30分钟内,以4个拿破仑金币赢得35个金币。这一好运诱惑着我,我继续赌下去,结果又输掉了这35个金币。交完房租后,我只剩下6个金币用作路费。在日内瓦时,我把自己的表也押给典当行了。
——给哥哥的信
这里有一个赌场,我已经离不开它,你可以想见我是怎样的兴奋。我从上午开始,到中午就输了16个拿破仑金币。手中只剩下12个金币和几个马克。吃过午饭我接着赌,下手十分谨慎,谢谢上帝,我又赢回了16个金币,另外还多赢了100盾。等到我一共赢了300盾后,在一次冒险中又输掉了。
通过观察,我得出结论:如果一个人十分理智,能像磐石那样喜怒不形于色、十分冷静和稳定,他就一定会赢,而且想赢多少就是多少。不过赌博是一个长时间的活动,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最好浅尝辄止,不要硬撑下去。
有一个犹太人来这里几天了,他十分沉稳,似乎能掐会算,简直神了,庄家畏之如虎,他每天都要从庄家手中赢个1000盾以上。我也应该以极大的克制力保持自己冷静的态度,不过我不打算在这里呆太长时间。
安妮亚,毫不夸张地说,我已经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和恐惧,随时想逃离此地,只要想起你,我就情不自禁地身心系之。安妮亚,我是这样地需要你!
——给妻子的信
我在赌场上有将近20次经历,我的体会是,如果开赌时能够保持沉着冷静的态度,而且还会算计,根本就不会输。我向你保证,一点输的可能性都没有。赌场上充斥着偶然性,而我会算计,就可能超越这种偶然性。而实际情况是怎样的呢?通常我是以40盾来赌一圈。我从口袋里取出钱,一坐下就下注,每次一到两个盾。大约15分钟后,我往往会赢得一倍的钱,即40个盾。
照说这时就应该停下来,离开赌场,直到晚上都不应该再赌,以便平息兴奋的情绪,冷静下来。然而这时我离开赌场只是去抽一支烟,然后马上回来接着赌。其实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无法再赢下去,反而会输得精光,那我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
这是因为,每一天早晨我都对自己说,这是我在霍姆堡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离开此地,要赌就只有这一天了。于是我就想多赢一点,能尽快达到目的,这样,我就无法沉下心来,容易冲动,不加思索地冒险,还会发火,往往是没有算计就盲目下注,最后必然是将手中的钱全部输光。(一个人在赌博时不加算计,只凭运气,他肯定是一个疯子。)
昨天,在给你发去要求寄钱的信后,我就去赌场了,我手中只有20盾,我拿了10个盾来冒险下注,在整整一个小时里,我超常发挥,十分冷静和清醒,结果赢了30个金币,也就是300盾。那时我异常高兴,开始处于疯狂状态,我想在这一天能再赢300盾。这样,我没有休息,没有给自己清醒的机会,接着赌下去,结果是输得精光,只剩下两个盾,刚够买一包香烟。
安妮亚,我亲爱的,你要理解我:我必须还债,我不能让债主辱骂我。我必须赢钱,必须去赢!这不是为了去玩,而是我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由于我没有好好算计,这一切都落空了。
——给妻子的信
我路过巴登附近时,就弯了进去,来到赌场。一个念头占据了我的头脑:拼着赌掉10个金路易,也许可以赢到2000法郎,这笔钱足够我4个月的开销了,包括给彼得堡亲戚的开支。不幸的是,我以前确实赢过,而我的性格有时卑怯、有时狂热,很容易走极端,难以控制自己。
接下来的情况是有如恶魔附体:在两三天里我很轻松地就赢了4000法郎。这极大地鼓励我接着赌下去。刺激我赌下去的因素还有:我的债务,我在精神上感到不安全,我不可能回俄罗斯了。最主要的因素是,赌博本身对我的吸引力。你很难想象这会有多么巨大的诱惑力。
应该说明的是,虽然确实需要钱,但我赌博并非是贪图钱财。安娜请求我在赢了4000法郎后就离开赌场,这本来是最好的结局。但我感到不满足,因为我看到,其他人每天都可以赢两三万法郎(我却没有想一想那些输钱的人)。我认为自己不比他们差,而且我比他们更加需要钱。于是我继续赌下去,结果不停地输。
于是我开始狂热了,直到把手中的钱全部输光。接下来我开始当自己的衣服,安娜也把她的一切都拿来当掉,让我去赌。结果是输得精光。我又给卡特科夫写信,要求寄500卢布来。钱寄来了,大部分都付了利息和我们在彼得堡家具的押金,100卢布付了在巴登的债务,最后我们只剩下200法郎,作为去日内瓦的路费。
4天前我们到了日内瓦,租了一个带家具的房间,现在我们手中只剩下18法郎了。我岳母不久会寄50卢布来,这是我们今后两个月的全部收入了。
——给麦可夫的信
【本文摘自《陀思妥耶夫斯基自述》(黄忠晶等编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