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荒草萋萋
老宅佳盛是曾祖父所建,交由他兄长管理。前面四间商铺临长发街,后面是当年阿爷阿舍们娱乐的地方,据说日日饮宴,夜夜笙歌。解放后四间商铺分别用作综合加工厂,医院,合作社,一间出租给人家居住,每月租金四元。后面的房子在土改时分给五家农民居住。祖母住在灰窑内一间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一直到我父亲要回家探亲,才请求大队归还一间商铺。我的童年便是在这间商铺里度过的。这里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回忆。每天晚上,我坐在楼上的小圆桌旁写作业,祖母和四祖婶,阿姑冲冰糖茶,送茶的有时是绿豆糕,有时是朥饼,有时是苏打饼干。祖母总是满足地说:“忙了一天,最清闲最安乐就是这个时候了”。到了21:50,电灯“尼目”,便赶紧收拾东西睡觉,因为22:00便停电了。现在想起,已恍如隔世。
而被分给农民居住的佳盛,原来的鱼池被盖成厨房,凉亭变成猪圈,假山被推倒,花园里盖起房子,书斋分给一位大队干部居住。记得五祖叔从泰国回樟林探亲,叫我们带他去看看佳盛,他看完刚走,那位大队干部的老婆便冲到我家大吵大闹:“这房子是毛主席,共产党分给我们住的,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想变天?”我当时害怕极了,祖母一直给她说好话,说只不过是五祖叔当年经常来这里玩,现在想再看一眼而已。
到八几年,落实华侨政策,政府给农民们分了厝地让他们盖房子,把佳盛还给我们。但是,农民在我们的土地上建起来的房子,要求赔偿损失,要价很高,在赔光所有积蓄后,还有两间房子赔不起,于是,这两间房子便属于这两家农民的房产。我想,如果他们那两间房子不是盖在佳盛内,而是盖在长发街上,政府要收回,是否也要赔偿他们盖房的损失?不赔,是否那房子就成了他们的产业?
我不会种花,不管什么花,从没能种到开花的。但在花盆里种菜,却往往能开花。这是我种在阳台的茼蒿,开了很漂亮的黄花,先生见了,非常惊讶地说:“为什么你的茼蒿长出菊花了?”尘尘见了,赋诗两首:
娃娃种菜
尘尘
播籽冰盘里,晨昏几度淋。
岂惟贪口腹,即此是诗心。
再题娃娃种花种菜
尘尘
莳花莳菜两辛劳,可笑娃娃艺未高。
辜负芳心多眷顾,一枝独秀是茼蒿。
南国诗词园要我发简历,我这么写的:生在南京,长于樟林,嫁到乐昌,蜗居佛山。最大的心愿,能写一首火云挑不出毛病的诗,一生的理想,能修缮好祖宅,让花园里开满茼蒿花,然后,写几首茼蒿诗。
可惜,我武不能继承祖辈的经商天才,文不能继承父辈的文才,百无一用,潦倒半生,想让佳盛重放异彩,无异于痴人说梦。唯有填词一阕以寄哀思:
临江仙
娃娃
寒雀啾啾求宿,故园荒草萋萋。残垣危壁朔风吹。画梁何处去,燕子几时归。 去日呢喃犹在,熏风漫过庭闱。红砖檐瓦旧门扉。浮生都是梦,世事总相违。
我对郑氏家族一向不太了解,对灰窑,佳盛的历史也不甚了了,请教年纪稍长,从小在曾祖母身边长大的堂兄,得到回复,现摘录如下:
娃娃,近见聊樟林灰窑郑族史,多有不足,以吾所知,述之一二,助参考。
清朝开海禁之后,郑家数代,迫于生计,均外出谋生,老来归乡。高祖礼加从父过番,从事米业经营,获利番批往来,尚好过日。西社小小的卖鸡巷是先祖住地,年代久远,未知已历几代,卖鸡巷住的是郑姓一小分支,有一小祠,今尚在,已荒落。小祠明代曾出举人,有功绩留史记戴,但年代更迭,族谱缺失,十代之前,已难考证小祠先祖如何。现五服内,据知多喜文从教,我等远祖,应属知书达理书香人家。
曾祖诒进才情过人,随父到暹后,遇泰华银行垄主(头家)女儿青睐,遂结夫妻(曾祖唐山 已有发妻麦氏,育一女,夭折)。番曾祖母,祖系庵埠芦氏,数代在泰,其父已是资深华人。曾祖母又与泰皇姑从小义结姐妹,故免证出入皇宫,长期做皇宫中金银珠宝生意,其财之多无可形状。尚见过其女儿一张相片(我等的老姑),年青时身披一件纯金银钻石打造金光闪闪的珠宝衫,其时,孩子把珠宝当玩具一样玩。
此上下两张照片为相距百年同一地点
这番嬷为郑媳之后,礼加祖父子的小米贩业迅速转型,办起三座火砻碾米,曼谷置一座大米仓”霖兴栈“,指定三房全面管理,山巴内稻谷源源不断运至曼谷加工,贩卖。番嬷自有大火船三只专运送新加坡,另发往唐山的米船,一星期一趟。泰船一个月到达,即每个月有四条红头船陆续于海上漂向樟林。每次船到交接后,族里親人每房头均可分得暹米一包(青边袋一包200斤重),族親用不完的就可拿去买卖以助生活。
约1900年前后,已五十多岁礼加祖见儿子已业顺,遂携大量金银,回乡置业,建了灰窑大屋,举家从卖鸡巷搬入,但拜祖乃到西祠。灰窑是礼加祖一手操办的,资金是和儿子儿媳共赚的。礼加祖性格,勤劳,厚实,自敛,非儿子横财,他可能还是异地孤身,为番批家计,独自拼搏着。
在建灰窑大厝的同时,泰国源源不断搬来大批资金,置有田地几十亩,并置佳盛铺数座,汕头小公园商业兴起,也在那里买了铺一排,相连有十多间,名“進记号',经营百货特产类商业,今仍有“進記號”印鉴存在,汕头有名的“適適 蘆“别墅,系番嬷指定所建,准备日后私用。
佳盛处长发街商业中心,经营的是当时刚兴起的百货业,开业即旺,八街六社百商云集,很快,佳盛名赛灰窑,人们转叫灰窑人为'佳盛内'。后来,这二房出资,大房经营的佳盛,因大兄未踄乌水,不识创业之艰,兴旺之后,联结社会名流,于佳盛后花园,办起赌场,热闹更甚,更把佳盛商业推向了高峰。其时,通宵达旦,歌舞升平,是樟林唯一的“天上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