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袁华年：《暖流》

原创作者：袁华年（骆驼先生）

图文编辑：阿拉善文化艺术传媒

 《暖  流 》 

雪花洋洋洒洒地飘着，我驾车小心翼翼行驶在回家的路上。随着刮雨器的摆动，记忆深处的那幅画面犹如闪着雪花的老旧电视，一幕幕在我眼前浮现，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哥哥正骑着那辆自行车在大雪中奋力追赶着我……

我把车停靠在路边，熄火的瞬间，一股凉气席卷而来，一如三十年前那个下午。

那是临近寒假的一个周末，一夜的大雪阻断了回家的路。我在小学住校，哥哥在中学住校，两所学校相距不到一公里远。我们约定每个周末放学哥哥就赶过来找我，每两周哥哥会领着我坐班车或者拦车回三十多公里外牧区的家。其实，无论回家或者不回家，周末我们都会格外想家，只是哥哥更懂事，他总是担心我会因为想家而难过哭鼻子。不回家的日子，他就把我带在身边，尽力照顾我。

周六早晨上完课才放假，下了半夜的雪仍没有停。这样的天气，班车是肯定不会来了。我焦急地等待着哥哥，盼望着他带我回家。几个同村和邻村的小伙伴也固执地徘徊在马路边，大家都很想回家，始终不愿接受回不去家的事实。然而，白茫茫的砂石公路上看不见一辆车。

越等越冷，有一个小伙伴从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里要了一块即将燃尽的煤块，放进提着的铁罐子，我们赶紧找来些柴草填进去，伴随着烟雾，火苗就蹿了起来。那时候没有什么暖宝宝，我们经常是把捡到的盛装麦乳精或者油漆的铁罐子，两边用钉子穿个孔，勾上一截铁丝，随时拎着，找些柴草驴粪牛粪放进去点燃，就成了移动的小火炉，随时随地取暖用。

那天，也许是我太心急，也许是哥哥在学校有事耽搁了。我们围着小火炉烤手的时候，记不清是谁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走着回！”

对于一群回不去家的孩子来说，任何能够回家的希望都可以让我们手舞足蹈，兴奋不已。我们不想前，也不顾后，说走就走。哥哥没等到，我竟也兴奋的不管不顾我们的约定，伙着五六个离家还不到半个月的小学生，兴冲冲迎着雪花沿着公路往回家的方向出发了。

对于八十年代末那个农村牧区物质条件还相对匮乏的时代，八九岁的孩子对家的渴望，不仅仅是对父母的依恋，更多的是对家，对食物的期待。学校食堂的清汤寡水让我们总感觉饥肠辘辘。回到家，至少父母会想尽办法给我们改善一下伙食。那时的家，有母亲刚蒸出锅的热馒头，有父亲烧到发烫的热炕头，还有父母悄悄收藏起来的糖果零食......

家是温暖的港湾，回家的渴望超越了一切。我们几个小伙伴冒着大雪走进茫茫的白色荒滩，好在公路仍然依稀可辨，只是路边的柴草被雪覆盖，并不是很容易找到维持小火炉燃烧的材料。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母亲缝制的棉衣棉裤和棉帽手套已经尽最大努力抵御着寒冷，保护着我们幼小的身躯。伴随着冷冷的风，我们却不显得孤寂，有说有笑，蹦蹦跳跳，寻找干柴。越往前走，我心里越担心，哥哥找不到我会怎么样。我心里开始发慌，开始自责。

走到一个叫下坡梁地方的时候，刚到沟底，身后轰隆隆缓慢驶来一辆拉煤的东风车，我们几个顾不上捡柴，冲到马路中间不停地挥动双手。司机停车摇下玻璃，咒骂我们“小兔崽子，不想活了”。我们哪里顾得了被骂的事，能拦下车就是希望，心里又怕又兴奋，一个个都怯生生眼巴巴地望着嘴里叼着烟的司机。

那个司机尽管粗鲁，还是问了我们到哪里去，然后冷冷的甩下一句“赶紧爬到车厢去”。那一刻，粗鲁的司机化身温暖的天使，我们连拉带拽爬上车厢，自然的挤在角落里，几个红扑扑的脸颊相视而笑，就好像我们已经回到了温暖的家里。

车子摇摇晃晃开始前进，随着速度加快，车厢里的雪似乎下的更大，也更冷，一点也不比我们走着暖和。小火炉也悄悄熄灭了。我们安静的依偎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说话。此起彼伏的只有汽车发动机的轰轰声，还有我们反复地把即将流下来的鼻涕一次次吸回去的声音。

车子艰难的爬上那道梁，转个弯，就要下坡了。

就在那时，一个移动的黑点突然闯进我的视线，我的心情、我的身体开始发慌发紧。我本能的感觉到，那一定是我的哥哥。悲哀？难过？自责？害怕？还是什么，极度复杂情绪的拥堵下，我感觉心和身体都被吊了起来，冷得就要麻木了。

在车厢里，我曾祈祷，希望看见的那个移动的黑点千万不要是哥哥，如果是，我多么希望哥哥放弃追赶，安全回学校去。一种莫名的怕，像冷风一样席卷了我的内心世界。

我推开家门走进去的时候，父亲母亲惊呆了。顾不上给我擦去帽檐和眉毛上融化的雪水和眼泪，手忙脚乱的把我塞进热炕上的被窝里。母亲流着眼泪揉搓着我冻得发紫的双手，一遍遍重复问着“你咋回来的？你哥呢？你哥哥呢？”。父亲给火炉里添了些碳，给炕洞里添了些柴，也追问着“你哥知道你回来不？”问来问去，我因为害怕，含含糊糊，躲躲闪闪说了回家的经过，因为怕让自己更内疚，我竟隐藏了看见有人追赶的细节。那种慌张，就好像偷了母亲的钱父亲的烟一样。

“什么？不知道？你说你这个娃娃，你哥找不见你该咋办？不是说好的你哥会去领你吗？你乱跑啥呢？”母亲着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地上站立着同样着急的父亲。父亲出去外面，抱着一捆粗柴火返回屋里，告诉母亲车冻住了，发不着。父亲又从水缸往铁桶里舀满了水，提起放到炉子上，散落的水珠在炉台上滋啦作响。我知道，这是父亲要给车子加上热水，再去用火烘烤底盘，让冻住的机油软化后，就能发动汽车。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身体渐渐暖和过来，而心里却变得沉重寒冷，一丁点儿也没有因为回到了家而感到高兴。

父亲、母亲不再说我，沉默地等待着铁桶里的水烧滚。院子里突然传来“哐啷”一声，父亲母亲显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往外走。我竟不由自主地大哭了起来，一种内疚、自责的情绪让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坏人”。那黑点真的就是我的哥哥，等他进到屋里的时候，眼泪已经让我看不清他的脸庞。母亲也哭出了声，握着哥哥已经不能伸展的双手轮换着不停的搓揉，还不时地抚掉哥哥紫红色脸上的泪水和雪水。“你说你傻不傻，这么大的雪，乱跑啥呢？看把你哥哥冻得，你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该怎么办啊！”父亲继续给炉子添碳，不时地用炉锥捅一捅，炕洞里的木柴烧的噼里啪啦作响。我躲闪着父亲严厉的目光，看着他把羊皮袄子往哥哥被子里的双脚处反复掖着。

哥哥哽咽着给父母说了怕我出事，他借校长的自行车追赶我们的经过。校长说让他把我们撵回去，哥哥也没想到我们能搭上车，竟然一路连骑带推撵回了家。

母亲蒸好的馒头，父亲买来的苹果桔子和糖，这些原本都是星期天父亲和母亲要开着家里拉煤的东风车去给我们送到学校的啊.....

那天，我们一家人哭了又哭，没有人再责备我。母亲把积攒下的准备过年给我们吃的糖果零食全都拿了出来。

有一袋蜜枣，那是我和哥哥最爱吃的。伴着温暖的泪水，每一颗嚼在嘴里，都能甜到心里，我知道那是爱的味道。星期天下午，父亲早早加上热水烤好车，发动了起来。我们一家人挤在窄小的驾驶室里，向学校驶去。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遗忘了很多事情，唯独那个在大雪中移动的黑点的画面深深印在脑海里，只是现在每每想起，那已经不是黑点，而是哥哥清晰的面容。

命运多舛，十多年前，我失去了哥哥，后来，我总会这样不经意间想起哥哥，就好像他始终在我身边。

抹去眼泪，发动汽车，一股暖流从记忆的最深处流入心间，他将温暖着我的人生。

作

者

简

介

袁华年，笔名骆驼先生，80后，阿拉善盟作家协会会员，阅享读书会会员。热爱阅读与写作，业余时间致力于阿拉善文学艺术服务和阅读推广。所创作《局长之梦》《哭笑不得》《阿拉善奇石“劫”》《说到与做到》等短篇小说、微小说及散文、诗歌等刊发在《阿拉善文学》“阿拉善文化艺术传媒”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