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阅读:幸亏我还有个老庄子
老张老两口回到村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都很好奇,大上海呆的好好的,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呢?
三年前,老张两口子收拾走上海的情形似乎还在大家的眼前:老张把老宅子里三口窑洞的粮食都粜了,一头驮水的驴、与邻居合伙的老黄牛都卖了,几亩承包地流转出去了,门前垒得整齐的木柴和玉米芯也送了几十里外的外甥。
最难处理的是村前头的门市部和铺子里的那些库存货物,老张确实有些舍不得。就是靠着这间门市部的收入,老张供儿子读完大学,接着供女子读完了研究生。想想那些年夏天顶着酷暑、大冬天忍者严寒,要么下西安、要么上兰州,为调点货担心受罪,老张的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但是,这年头啥事都得为孙子让位啊!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当爷爷了,老张心里乐开了花。于是,老张见人就说:媳妇子要生孩子了,我们要去上海了。
孙子刚生下时,老张的日子好过些,他主要负责“外交”:采购、取奶、拿快递等等,但是老伴儿就不好过了,媳妇子是不管孩子的,所以老伴儿晚上要陪孙子睡觉,孙子喝几遍奶,她得起几次床;凌晨四五点,老伴儿乘着孙子睡觉的空儿,早早做好早餐,伺候儿子吃了上班,但是媳妇子起床就没个准时,有时候还会睡到大中午。老张给老婆说,悄悄着,媳妇子坐月子着呢。这样,老伴儿就得吃剩早饭。
儿子和媳妇子习惯给孙子用纸尿布,但是老张两口子心疼钱,最主要的是不忍心孙子的“牛牛”和小屁股常天泡在屎尿堆里。老伴儿就一直不停地洗洗涮涮,大人的衣服、小孩子的尿布,多亏老伴儿有一手好苦,除了一股蛮劲埋头干活,整天没话。
等到孙子快一岁时,老张明显感觉到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比如小夫妻吵架多了,久而久之,让家永无宁日。
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张主意正,老张两口子就是搭把手带孩子、做家务。从不和媳妇子理论,他觉得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不应对,装聋作哑。心里还想着把媳妇子哄好了,过几年看再能给他生个二胎孙子么,所以随便媳妇子唱独角戏,还想着时间久了,她会觉得没趣、没劲,自然就会消停。
可是老张想错了。随着孙子的长大,儿子两室一厅的房子也就日益显得紧张、局促起来,这时老张才逐渐发现三代人生活在一起有多么不便。以前在老家时,老张抽烟,自从进了城,他没敢在家抽过一根烟。总是经常出去,很少待在家里,尤其是周末,儿子两口子在家时他便会在外面逗留一天,除了吃饭的时间。
以前在老家,老张两口子都有随地吐痰的习惯,农村那么广袤的黄土地,还容纳不了一个人的一口痰吗?
在农村随地吐痰根本不是什么大事,随便在地上吐上两口,用鞋底搓一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在大城市却不行。自从进了城,他也吐痰,当然不会吐在家里,但是几乎每天清晨老张都得清嗓子、吐痰。有时候吐在马桶里,有时候就吐在卫生纸上。
这都是些小事,但是小事往往是大事的头。比如一泡尿的小事就引起了一场家庭战争。老张老了,经常尿不到马桶里,有时会洒在马桶边上,或者滴在地上。时间久了,儿子就善意地提醒他让他蹲着尿,老张心里就来气:老子一大爷们,都站着尿了一辈子了,到你家还要学小女人们蹲下来尿尿吗?
习惯成自然,对于农村人来说,有些习惯确实很难改变。
家庭战争发生多了,儿子就跟老张聊起再买一套房子的事,老张说,你给我们租个地下车库住下就行,我看有些进城务工人员一大家子就租住的地下车库。儿子说,不行,传到老家去,庄里人会骂死的。
这是大上海,房子哪能说买就能买得起哦!
于是,老张想起自己的几亩土地和牲口,想起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卖部,想起老家的蓝天白云,想起和老哥们坐在一起海阔天空的美好,想起那些年为供养两个孩子读书的点点滴滴,想起有一年春节晚会上,两个农民工唱的《北京,北京》唱出生活在外地人的辛酸,而作为生活在上海的老张两口子,何尝不是一样地辛酸。
生活在大城市处处要花钱,可是钱从哪里来?不能只靠儿子养活吧?他们老两口又没有积蓄,随着年龄增长,他们的劳动能力也逐渐减弱,收入越来越少,老婆建议说,拾垃圾。
瞒着小两口拾了一个月垃圾,每天三点就起床,赶在其他拾荒者的前头,总能拾到好多。而且每天都有一百元左右的收入,一月下来,老张居然卖了三千元,老两口窃喜,无比满足。老伴儿还盘算着等孙子上幼儿园了,她也加入拾荒的行里,那样,他们老两口就有近万元的收入了。
在农村经常下苦的人,不能闲下来,否则浑身都会不舒服。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归人,是过客,住了许久甚至还不熟悉这个城市,去哪里都需要依靠子女。有了拾荒的事干,老张的生活也有了奔头,对他住的这个片区也慢慢熟悉了起来。
老张谋划着,长此以往,一年下来会有两三万元的收入,就可以自己掏钱租住地下车库了。那么,他们就不用在这个物价昂贵的城市里依靠儿女的收入生活,他们对生活的要求只是吃饱饭、带好孙子。他们不需要休闲娱乐,也用不上出去旅游。
谁知,这一切计划泡汤在拾荒的事被小两口发现,觉得给他们丢面子了。媳妇子隔三差五的没事都要整出点事,撒泼骂街,弄得远近不得安宁。
老张心寒的不是儿媳妇,是儿子啊!堂堂男子汉,永远一幅受委屈、蔫头耷拉、窝囊废的样子。讽刺的是,自己吃柴咽草供养成人的儿子,全然不知老人的可怜,他们只爱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心上从没有老人,他们体味不到父母满怀希望地带他们来这人间,不是为了收获扎心的绝望的。
老张气了几个晚上,决定脸一抹回老家。
人最后都只是一把黄土,给自己那么吃力干啥呢?活的明白最重要。
于是,老张见人就说:幸亏我还有个老庄子。
责任编辑:白庐 祁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