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太爷的故事
母亲说,二舅太爷长得又高又壮,跟一堵墙似的,走路带风,练的一身好拳脚,打死过人。
“打死过人!?”我惊愕道。
“是个土匪,那会儿到处是土匪,大白天里强闯家里抢东西,他那村又小,土匪胆子更大,在争抢他家东西的时候,他一番拳脚将其中一个给打死了——就打倒在前门墙角处,二舅姥姥天黑就不敢看那地方。”
母亲说,后来二舅太爷也干了土匪,短人家的路,抢人家东西。大舅太爷将其逐出家门,删了族籍,发誓不再跟他来往。有一天,大舅太爷看见他前呼后拥地走进村里,一个戴白手套的长官宣读着什么令,只听懂保长两个字。二舅太爷看见他忙撇开人走过来,大舅太爷急转身走开。
二舅太爷做了保长,摇身一变成了公家的人,建了宅邸,娶了妻妾,成了个人物。乡里大大小小的混混都来讨教拳法,切磋武技。渐渐地,二舅太爷与这些武友们喝起了花酒,逛起了赌局。大舅太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索性就当没这个人,随他怎么去,都跟自己无关。
大舅太爷去外头做生意,回来时连人带车让土匪给截了。二舅太爷闻说,抄上家伙就奔土匪窝里去了,一帮小混混也吆喝着跟了上去。傍晚的时候,晚霞映红了天,二舅太爷一身血,拉着大舅老爷回到了村子。从此,二舅太爷在黑道上的名头竖起来了,手下聚了一大把兄弟,没事就拉开场子,一对对练拳脚,他也乐得指点,混了个刘拳师的名号。然而,大舅太爷依然没原谅他。
小鬼子来的那会,二舅太爷带着一帮弟兄重操旧业,上山干起了土匪,短小鬼子的路。有天傍晚,二舅太爷正与兄弟比划拳脚,几个气度不凡的军人递函约见。二舅太爷忙请,一见面,几句话聊下来,知道对方的来意。原来对方是新四军彭将军的部下,受将军所托,奔赴此地,相约共同抗日。
二舅太爷欣然应允,好好款待一番,结了同盟,配合将军的行动。小鬼子快赶跑的时候,彭将军约见各路友军,邀请加入新四军的队伍。二舅太爷犹豫了很久,手下一听新四军的规矩就抵触。二当家的诉说国军的许多好处,又道一臣不侍二主的道理。二舅太爷琢磨了一晚上,也没定下主意。弟兄们等在门外,失望而回。
二舅太爷从仆人的神情里依稀闻到了些危险的气息,暗暗将家人遣散他乡。二舅太爷带枪而眠,一连几夜都相安无事,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疑心病来:每当将要遭难,他的虎口处就会疼。在打死那个抢他家里东西的土匪前,在冲上山去,砍了那截了哥哥的土匪前,虎口都出奇地疼,而这一次,更是疼得厉害,以致几乎端不起枪。
二舅太爷实在不想理会这越来越疼的虎口,吆喝兄弟痛喝一晚,第二天一早,这虎口居然不疼了。他舒心一笑,忽然就听到了窸窣的声音。二舅太爷悄悄掀起窗户,见二当家的别着枪带着一群人悄悄摸近宅邸,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二舅太爷匆忙寻枪,哪里寻去,也不管金银珠宝,打开窗户,翻过后墙逃了去。
身后枪声渐渐逼近,二舅太爷只顾逃命,不想,脚下拌蒜,扑倒红薯地里。二当家的以为他中了弹,急忙掰过他身子。二舅太爷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顺势一把就锁住了二当家的咽喉。
“你们帮兔崽子,谁教的你们功夫?!”二舅太爷瞪着手下的二当家的,“我哪里亏欠了你,狗东西!”
“当年你杀我父亲的时候可记得躲在车里瑟瑟发抖的我!”二当家的对准他手臂上的小海穴奋力一击,一拧腕将二舅太爷双臂掰过来捽在一起,“你教我的,还你!”
二舅太爷哪是他能捽得住的,一个撩堂腿,将其扫倒在地,踩在脚下不能动弹。
“还不动手!”二当家的喊道。
一声闷响,子弹从二舅太爷的后心穿了过去。二舅太爷眼一黑,只见漫山遍野的土匪,匆忙抽出匕首,扎了下去。
三四个小伙把二舅太爷的尸体抬上板车拉回了村子,大舅太爷跟着,不作声,滴了一路的泪。二舅太爷被埋进了祖坟,只是并未刻上名字。
“他老婆孩子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他媳妇不知道,他有一个儿子,后来参了军。也就十几年前,几个乡亲在门口打柴,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军人打听一个陌生的名字,说要回来认祖。他们哪里知道那是你二舅太爷的名字,都摇头说不知道。我听他们讲问的那个名字就是二舅姥爷的。”
“后来呢,他找到了吗?”
“哪有呢!”母亲叹息道,“他问了村头一个又一个人,都说不知道,哽咽几声,捂着眼睛走了。”
母亲说完又叹息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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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逸之风,栖彼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