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话
(朗读者:赵朋)
最近把“四书”重读了三部,从大人之学到夫子语录,再到中庸之道,深感要通达儒家最高深又最恒常的道理,路漫漫其修远。于是转而看些轻松的,比如列子说梦。
列子,名御寇,战国前期道家的代表人物,在老子与庄子之间承上启下,创立了先秦哲学学派贵虚学派,《吕氏春秋》中将其与老聃、孔子、墨翟、关尹等并列先秦十大豪士。虽然知名度似乎不如前行者和后继者,但他对后世的影响可不限于哲学、文学、美学,还有科技、乐曲、养生等。今本《列子》八卷,又名《冲虚经》,据考证是晋人所录,虽然各卷不似一家之书,但“各有所明,亦有可观者”,从中也可管窥其思想主张。
世人多从庄子《逍遥游》中知晓列子“御风而行”,对这等绝世“轻功”,列子解释如是:三年修心养性后,心中不敢存是非念头,口中不敢说利害得失;七年修炼后,从心所念无是非对错,随口而言无利害得失;九年之后,心中所想、口中所说全然不涉利害是非,只觉通体光明、内外如一,于是心神凝聚,形体消释,随风飘浮,分不清是风乘我还是我乘风。
此等“虚空”之念,让人想到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梦境到底是真是幻?让人又想到周公解梦和弗洛伊德对梦的解析。虽然相隔古今中西,但他们对梦的认知,大致有一定的共识:梦是窥探内心的一面隐秘之镜,是另一种虚幻却真实的人生体验;可以将梦看成一种有意义的精神解构,并在现实生活的精神活动中为它寻找到相应的位置。翻译成俗语,大概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与周公和“弗公”同论,列子也认为:梦是可以解释的。《列子·周穆王》中云:“觉(jué,清醒)有八征,梦有六候。……奚谓六候?一曰正梦,二曰噩梦,三曰思梦,四曰寤梦,五曰喜梦,六曰惧梦,此六者,神所交也。”就是说,梦的这六种反应都是人们精神感受而产生的征候。比如阴气旺盛时梦见涉水,阳气过剩时梦见焚烧,腹中饥饿时梦见求取,忧愁满怀时梦见饮酒……因此“昼想夜梦,神行所遇”,因此古人相信“至人无梦”,圣人没有妄念,自然不会做梦。
杞人忧天、愚公移山、夸父逐日、纪昌学射、野人献曝……《列子》中的哲学思想“贵虚”,但随处可见的故事着实有趣,而有关“梦”的更为绮丽——
古莽国,处西极之南隅,阴阳之气不交,所以寒暑不分,日月之光不照,因此昼夜不辨,于是百姓不食不衣而多眠,五十天醒一次,以为梦中所做是真实的,而醒时所见是虚妄的;中央国,位居其中,阴阳合度,晨昏分明,君臣相合,礼法治国,百姓虽然有智有愚,但平日一觉一寐,认为醒时所做是真实的,梦中所见是虚妄的;阜落国,处东极之北隅,土地干燥,禾苗不生,百姓食草根木实,性情刚烈、以强凌弱,崇尚胜利而不讲礼仪,终日忙碌不眠,不知何谓梦境、何谓清醒……多梦少觉、一梦一觉、不梦不觉,哪种才是真实,哪种才是虚幻呢?也许,觉梦并无差别,只是人们执于常情以作区分而已。
列子说,精神与事物相遇便成为梦,形体与事物接触便成为事,所以白天思虑与夜间做梦,都是精神与形体遇到某些事物的缘故。“信觉不语,信梦不达,物化之往来者”,真正清醒的人不用语言,真在做梦的人并不通达,只是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往来。因此,列子主张,要消解种种执着和束缚,以道为本、齐物为一、体道求真、安命处顺,“得而不喜,失而弗忧”,上达于虚无之境,实现心灵的自由,完善生命的存在。
人生如梦,亦真亦虚,屡屡过往抑或只是梦幻,种种将来或许就是现实。孔子云:“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读罢《列子》,今晚不惧年老,只想做个无梦的至人。
插画: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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