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铭 王粲
昔在皇颉,爰初书契,以代结绳。民察官理,庶绩诞兴。在世季末,华藻流淫。文不写行,书不尽心。淳朴浇散,俗以崩沉。墨运翰染,荣辱是若。念兹在兹,惟玄是宅。
据挚虞《文章流别论》称: “后世以来,器铭之佳者,有王莽《鼎铭》、崔瑗《机铭》、朱公叔 《鼎铭》、王粲 《砚铭》,咸以表显功德。”把王粲之《砚铭》列入东汉以降“器铭之佳者”的行列中,可知这篇不足百字的感慨文字已是一时之名文。从文章内容本身看,这篇文字怀古伤今,表达着传统崩溃、梦想破碎后的痛苦和无奈,是作者对于文学现实的反思和批判,震聋发聩,惊世骇俗,具有警世与醒世的双重自觉,引为一时名文,当不过分。但以“表显功德”来结论《砚铭》的主题意向及价值归属,确是不顾实际的似是而非之论,兼有些风马牛不相及。这篇铭文所记录的是对时弊文风的批评,梗概着痛苦和无奈,这是文章的正面所隐含表达的信息;而若从负面看,其中则承诺着作者的一个审美的道德化的理想,这个理想就是吾心吾手,文章风格与人格的一致,是一个自由诚挚严肃认真、负有责任与使命感的文学精神,这个精神出自淳朴高贵的文学传统,出自 “民察官理,庶绩诞兴”这样一个具有良好秩序与文明风范的社会生活。但是,一切之一切,似乎都已成过去,成为遥远的历史的征象,现实与理想的反差似乎已是太强烈,不由得使作者感到痛心疾首,不仅使王粲面对淳朴高贵的传统和凋弊流淫的现实发出拯救理想也是拯救自我的呼唤。这应该是这篇铭文全部的和最核心的心机。这样,我宁愿把她看作是一次王粲和砚台、和一个历史见证者的对话,看作是一次心灵梦幻的独白。这就是王粲《砚铭》区别于王莽、崔瑗、朱公叔等铭文的地方,它没有拘执于具体的外观之物,拘执于器物之形状大小色泽线条纹理之间,甚至完全地忽略了这些细节而直抒性灵,确实显示了“七子之冠冕” 的率直坦荡和不羁,是很有一些不媚俗不流俗的特点的。
但是,这篇铭文也不是十全十美、无一是非之处的。文章开头表达了对于仓颉的缅怀和感念,也显示了对于文字、文明的悟力,脱开了文学,表明了一种社会与文学关系的逻辑意向,结尾处也似乎是想总结这其中的规律,但遗憾的是这一关系并没有展开,文学与社会在此仍是两极而非一体,因而大大削弱了文章的逻辑力量。全篇的心机是想悟出一个 “理”来,但终篇“理”却未透,可能与是作者过于冲动没有充分构思有关。可能,这个看法是苛求古人了,但苛求总比不求为好,对今人如此,对古人也一样,如果把历史看作是一堆瓦砾般的死材料,毫无挑剔与还原推理,那么,今之历史活动也就失去了任何意义,因为任何求之历史的人都具备双全身份:活进历史同时又走入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