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人类精神的引领者

前言

诗人是天鹅，我是只癞蛤蟆，我想吃的不是天鹅肉，我是想变成一只天鹅。显然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我写过不少小说，别人称我是作家我尚可勉强承认，如果称我为诗人我会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过我从未放弃成为诗人的梦想，并且一直认为如果能专心一意地写诗是幸运的。奈保尔的短篇《B·华兹华斯》中写过一位诗人，他看到一朵小牵牛花都会哭起来，他一年只写一句诗。我想成为那样的诗人，但事与愿违，我成为写小说的人，而写诗只能算业余爱好。

从前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渴望的是天空和大海，现在的我已经转变成为现实主义者，很少再有心情去抬头看天上的白云悠悠，去远眺大海中的潮浪翻涌了。鸡毛蒜皮的生活围困着我，让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狗徒劳地朝着外面汪汪地叫着。我都可怜自己辜负了自己的那片诗情，然而这就是现实，无法否认。所幸的是我还可以阅读别人的诗作，庆幸的是我还偶尔能从琐碎生活的间隙抽身出来，写一写诗。我曾为不能成为一位优秀诗人找过不少理由，所有的理由都显得可笑，终究自己还是不够强大到为了写诗不顾一切。成为真正的好诗人是相当不容易，除了天生的才华，后天的努力，还有时代与命运的促使等等诸多因素，所以我无比敬佩那些能把诗写好的诗人。在阅读诗人作品时，我会暗自把用心智编就的无形桂冠加在那些诗人的头上。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苏轼、普希金、聂鲁达、里尔克、辛波斯卡、叶芝、普鲁斯特、博尔赫斯、波德莱尔、萨拉蒙、艾略特、庞德、史蒂文斯、特朗斯特罗姆、徐志摩、昌耀、海子、臧棣、余怒……我喜欢过或者现在仍在喜欢的诗人远不止这些，这些诗人在我生命内部的夜空如星辰闪耀，令我仰望，让我叹息，使我忧伤。

在希腊德尔菲太阳神庙上面，镌刻着三条箴言，共中第一条便是，认识你自己。我想诗人们苦思冥想，呕心沥血地写诗定然肩负着一种使命，那便是认识自己，并帮助别人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是个系统的大工程，其难度不亚于科学家对宇宙无休无止的探索。我也渴望认识我自己，通过写作，通过别的方式。从十几岁我便开始喜欢上读诗、写诗，到现在有三十年了，回顾过去的诗歌阅读与写作，我问自己，你对诗歌有着什么样的认识？你写出了什么样的诗歌？你能否相信自己可以写出好诗？你是否对自己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你的作品能为他人提供什么有益的经验？我向自己发问，许多问题却没有答案。

写诗与读诗是一种认识自己的方式。我阅读了古今中外诗人的海量诗歌，也投入且诚挚地写过不少，然而现在看来，能真正称之为诗的并不多。因为写诗需要特别的能力，我的修练得还远远不够。好在这开放包容的时代中，人们习惯了浮躁和喧嚣，因此我也就允许自己混水摸鱼，厚着脸皮向读者献上一本诗集。我希望借助于诗歌探索、发现、唤醒自己，我试着赋于诗歌以我生命的光与热，我愿一首首诗成为我存在的证词与注释，而读者又将会从我的诗歌中获得什么呢？我不去设想。在写诗的过程中，我试图在有限中发现无限，在瞬间发现永恒，我试图让我思想情感的浪花闪跃在诗歌中，并让诗歌带动着我的此生奔腾不息。

人的一生大约都是在通过各种方式向过去告别，这种告别被海德格尔说成是向死而生，写诗大约也是向死而生。诗结集出版，是向过去的告别的一种仪式。庄重的人生需要仪式感，每一首诗也可以视为向读者传达一种仪式感。那种仪式感在每个人的精神生活中无处不在，也正因为人所具有的那种可以称之为神秘的，却又不容易被认知的仪式感，这个需要秩序的世界还算有条不紊，还算值得期待。我需要通过写作不断加深这种仪式感之于我的作用，令我的人生更加规整与充盈。

现在想来，过去的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读过什么样的书，写下了什么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我以及将来的我。构成人的当下存在状况的因素有很多，一个人的人生轨迹难以更改，但相对于每个人对当下，却可以有上千种选择，有上万种改变。阅读以及写作令我不时产生更新自我的想法，我幻想过将来的自己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从文本上可以有益于人类的诗人，这种近乎盲目的幻想使我相信，人可以有更高的目标与追求，这算不上过分。不过，希腊德尔菲太阳神庙上面镌刻的第三条箴言是，承诺带来痛苦。成为好诗人，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显然我也要经受本可以没有的痛苦。

诗人，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引领者。诗歌是诗人向世人证明其存在的一种方式，这种证明为读者提供了他们人生的副本，并使之相信，诗歌以及诗意的生活是每个人生命内在的一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