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第8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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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天,下晚殿,从大殿拜佛出来,一股夹杂暖暖气息的风,迎面吹来,殿堂里出现的那股温度飙升的燥热,身上微薄的汗,忽然被这样一阵风吹散。
太阳隐没在单薄的云层,昔日洒遍各个角落,在地面上裁剪出万物影子的夕阳,忽然被云层遮盖成一团小小的亮光。假若以云层比喻烦恼,这样的烦恼果然能遮天蔽日,若烦恼如是,一旦翻滚,果真就不识本来面目。
第87天,大黄仍旧卧倒在紧锁的大铁门前,眼巴巴瞅着喂他的那个人前来,这次不是霸占中央的位置,空出一侧的大门外,一位阿姨,正在台阶顶礼,层层的台阶两层之间,像是高出的拜垫,阿姨就那么向着大殿的方向顶礼下去,想不干扰的悄悄从阿姨远处经过,阿姨一抬头,原来是常常来帮忙扫那条高高台阶的阿姨。常常见阿姨扫地前朝大殿方向合掌问讯,这次却不是问讯合掌,这次她是将扫把撂在一边,竟然顶礼。
心里生出随喜的念头,默然离开。
自封闭寺院以来,久无人迹的那条台阶,常常落满两边竹林飘落的枯黄竹叶的台阶,日久,显出一片无人打理的荒凉冷落,阿姨的清扫,日日前来,不仅地面干净,看到阿姨总是生出一念随喜的善心。
并未上前和阿姨打招呼寒暄一番,也未出声赞叹阿姨,阿姨这样日日的前来,佛前的功德,佛一定会看到。
前几日,负责慈善基金事务的师父,一位老阿婆,给师父打电话,询问慈善会何时开门,缴纳慈善会费的事,面对疫情仍旧关闭大门,一番解释之下,老阿婆说,我的病,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
这样的话,忽然让人心里一凛。
老阿婆正如扫地的阿姨,她们对于信仰,已经执念成一种持守的行动。
第87天,面对疫情期间,响应相关部门的要求,作为宗教活动场所的寺院,仍然紧闭大门,那把锁从最初的崭新,到如今时不时被雨水淋湿的锈迹斑斑,挂在门外的那块纸壳书写的简陋告示,也被淋湿又晒干,变成一副弯曲变形的模样。当初是疫情期间权且一用,没想到,这样一块权且一用的纸板,一挂,近半年之久,花开了一季,竹叶从枯黄飘落,到如今又开始葱葱郁郁。
第87天,疫情,哈尔滨的师父朋友圈发到:哈尔滨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地方了,我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人了。调侃中,针对疫情,忽然被问责的十八位相关从政人员,无不反应出疫情仍旧无法避而不谈。
第87天,远在河南的小师父发来信息,让帮忙他邮寄一点东西,总以为是书籍,没想到是一点衣物,小师父在房间里东西更少的精简,常常新的东西被他舍出去结缘,这样忽然不能返回的情况,任何人都始料未及,精简的小师父肯定觉得邮寄比起买更为划算。
视频中小师父一开口便笑道,怎么办,待故乡这么久,普通话都说不标准了。
第87天,也有小师父在朋友圈晒,温州一所寺院的师父已经全部返回,有图有真相。
他说的这所寺院,当年我一待就是三年。
这所寺院,寺院的主持师父瘦成寺院的一道独特的存在。
一所寺院的庄严与否直接反应当地人的生活水平,还有收入高低,对于温州这样全国各地久闻其名的地方,就像那句俗语中所说温州人睡得了地板,做的了老板。
那年,寺院又有一点工程,在院子拐角处,满地的木屑,有一位胖胖的人正汗流浃背的在一块木头上雕花,忽然一看,才知原来那些看起来飞檐彩绘精致无比的古典建筑木雕如此做工复杂。雕刻者一抬头,原来才是一位女人。汗顺着她寸长的头发流得满脸都是,而那种神情的专注认真,和挽起袖子的干劲,让人刮目相看,连女人都这么能干,果然那句俗语名不虚传。
如果说这样一个GDP能占据全国城市靠前的一所城市,最能体现他们生活水平和这所城市里人的富裕程度反映在寺院上面,则是据说江浙一带的小庙很多,不管大小,不管是否有僧人,反正是庙堂林立。
对于温州的这所城市中的寺院,寺院的师父统一的胖,统一的年长腊高,因为出家年头久,熏修出一种稳重的气质。寺院佛殿高广庄严,近二百人的师父一站,在殿外看一眼上殿,都忽然会让人心生恭敬。
我在的三年,日日随众上殿,有一天,绕佛念着观音菩萨圣号,在大众威仪徉序浑厚高昂的声音中绕佛,忽然感动的想流泪,顿悟那句:“大众熏修希胜进,十地顿超无难事”的偈颂,原来真实不虚。
而就是这样一所,所有师父似乎都胖胖的如同他的气质一样沉甸甸的稳重,所有师父也都年长腊高的寺院,主持师父在所有的师父中,也年长,但是师父比起其他师父,却瘦成寺院的一道独特的存在。而师父的瘦,是利利索索的那种精练的瘦,在看到师父所有的照片中,原来师父一辈子都是这般的清瘦而干练。
照片中,有:
师父和那位如今任公司总裁相貌庄严到能作主持的人物合影,
师父和那位集团品牌响亮全国的董事长的人物合影,
师父和一群非富即贵的人合影,
师父也和慈善那些需要救济的人合影,
师父也和大众每次安居结束各个地方前来安居的僧众一起合影,
……
师父就是这样一副瘦瘦不高的身体,一袭长衫,而照片中每一张合影,师父和每一个人站在一起却都无有一丝突兀。他们纷纷站在师父两边或身后,他们的气质是老板,师父的气质是僧人,而他们对师父不卑不亢的姿势中却流露着作为寺院护法对师父的尊重,这种尊重体现在照片中就是让师父永远合影中占据中间位置。包括统战部的领导和师父一起在台上并排而坐,他能主动为师父传递一下话筒,台下的我们看过去,样子也是对师父发自内心的恭敬尊重。
初次见到师父,在院子里走,师父正在人群中寻找一位师父。很多师父过完早斋走的飞速。在师父瞅向纷纷离开的僧人,我停住脚,合掌,看向他,那是和师父第一次正面认识,师父对我并无印象,而我对师父的印象是:作为一寺之主的师父,竟然没有那种,一旦被前呼后拥惯了,熏修出那种无人合掌搭理忽然目光射过来瞅着你的咄咄逼人。这样一位看起来谦卑,瘦到其貌不扬的师父,怎么能是主持师父呢?
当时,我这么想。
这种想法也像所有在江浙一带受戒到戒场遇到师父的戒子们的感觉。师父常常被恭请为戒场的羯摩阿阇梨,戒子看到师父的第一印象和我一模一样。
但当戒子们听到师父开口讲法,那种心灵的震撼,真的是一位修行几十年的人从内心所流露出来的对佛法悲心切切的体悟,让戒子们听一节课,便自发纷纷前去顶礼请法。
而师父从来不接受别人顶礼,一向温和的师父,一旦你顶礼他的时候,他会出声诃责立马阻止。
戒场,师父带领戒子们在一起忏摩。师父声音并不十分高昂,却非常深情到投入感情。带领大众拜忏,这样一场因为师父带领拜忏的虔诚,戒子们修行路上重复了多久的拜忏,虽忏文还是那些忏文,唱诵也还是一样的唱诵,但戒子们就是泪流不止,仿佛因为这位羯摩阿阇梨的带领才忽然体味到何为拜忏,那些满面的泪水,真的像是洗刷受戒前所造的恶业,从此洗心革面,顿改前非。
在师父的寺院待了三年,每每有人问,主持师父讲法吗?
我说,讲。
讲什么?
讲沙弥律义。
听的人不屑一顾,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师父年年在寺院每周六亲自讲沙弥律义,无论修行受戒多少年的师父,每个人必到现场听法。同是沙弥律义,而每次师父所讲内容都不相同。
看似是步入佛门如此基础的东西,师父却说,这是为僧的根本,连同尊为律祖,持戒精严的高僧弘一大师,都自谦自己不是全分比丘,何况是我们,从头学学也不为过。
师父说,沙弥做好是做僧人的基础,不要以为自己已经是老修行,但是翻开沙弥律义,你能背下来吗,你有全部做到吗?师父的质问中,每次讲,师父们听得津津有味。也因为师父每次讲沙弥律义,在这样一所坐落繁华城市中的寺院,寺院道风常常被人称赞。
历经佛门诸事的师父,将那些见怪不怪的事,纷纷当做讲法时捎带的素材,乘着讲法的机会质问出来,讲给听法的我们。师父对我的影响是,以后凡是看到不如法的现象,总是想起当年师父讲法时的质问,想起师父当年质问时自己暗自嫌弃并发誓,以后自己绝不如此这般去做的一念心。
对于这所城市中的寺院,不缺护持和供养,比如几万人的慈善组织,慈善组织中的人能干到任何一场活动都有着温州人的尽善尽美。对于师父这样位居寺院高位的人,师父却常常提倡我们惜福。比如有时候乘着别人不注意,师父将露天水池洗过衣服被存留的水立马提到公用卫生间的桶,用来冲厕所,对于这样的事,被看到,别人会立马去干,而师父自己一个人做的时候,身处高位的他,却做的自自然然。
当年寺院初步恢复,宗教局大批的人马对于这样一所将要批准筹建城中的寺院纷纷商讨,何人主持,类似招标一般,最后花落师父所在的那所小小的寺院,原来师父以前的寺院非常小,但是被领导们视察一番,赞叹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师父的小寺院干净而僧事一样不落,最终负责修建主持这所城市中的寺院。
修建寺院的师父,工程忙碌到马不停蹄,各种操心的事物,过午不食十多年的师父有一天终于因为这样高强度的活动,而又常常错过午饭吃饭时间,导致身体不适,被师父们心疼到劝师父药食。
不知道师父以后如何,只是有一次一位师父描述:晚上他去观堂,碰到师父端碗也来观堂,从未晚上在观堂出现过的师父,忽然被师父们看到,像是犯了大罪一般,低着头匆匆离开。他说看到师父的样子,他真的是一种惭愧的心。
师父修建寺院,至少这所城市,对于庙堂建设的布施很是大方,全寺红木建筑,木材珍贵,从国外运来,堆积工地。据说,有人半夜看到过高大的狗,狗的样子人间罕见,在工地周围巡逻,白日隐去。他们都说那是天上而来的狗,每一座庙堂的建立果然有护法的护持。
离开的时候,收到过师父的电话,师父一直以为,我这样一个执意要走的人,只是小孩子心性,憋屈得想出去溜达一圈又会回来,而我却烦烦恼恼走了。
后来想,那种烦恼 ,大概是每当初一十五,师父们挤过寺院爆满的人群缝隙,全部整整齐齐站立前去各个殿堂上供,而我却嫌只有半个小时而且换衣麻烦又无人监督的情况下,偷懒过好多次,这种偷懒而又不用功自然消耗了和这所道场的所有缘分福报。
而离开的我一直以为天天和大众那样一起上个殿而已,讲法,不就一起学习戒律,能有什么修行。而以后,却再也未有出现过那种大众熏修希胜进,念着菩萨名号都能感动到流泪的情况。
……
第87天,刷池子的小师父说,赶快正常吧,他希望师父们都回来,而我叹了一口气。正如小师父朋友圈所晒温州这所寺院都正常了,为什么我们还不正常?我说那里地方大,佛殿也没那么拥挤,他们的吃饭过堂是传统的那种,比起这么几个人吃饭行堂一堆人,都能把人累到的如今,那种传统的寺院吃饭过堂,好像更不容易感染,可是地皮狭小的这里又满足不了这样的传统。
当年各地纷纷佛学院,师父一点不着急,师父说,其实僧人就这样自己学习比较好,所谓批准了的佛学院,设置很多无关僧人而不得不设置的课程,一旦批准,每一样都需要批准。而我关于戒律的学习,在师父的寺院,虽时间短,却熏修到一点真的影响内心的东西。
……
第87天,作功德是自己的,乌云遮住日月,日月还是日月,烦恼却需要自己自己断除。有的信仰是一种付诸行动的坚持和执念,有的信仰能从一位其貌不扬的人身上体现,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却影响了整个周围。
……

第87天,我说,

早殿后早斋前不讲话

斋后要诵经不讲话

诵完经在院子里发呆晃悠不想讲话

午斋后没刷牙不讲话

午休不讲话

晚殿前又想发呆不讲话

晚殿后心静不想讲话

晚诵经前需要静心不讲话

晚上写点文字不讲话

……

这一天的不讲话

时不时对唠嗑的小师父露出

不讲话扯嘴角的奇怪表情

是不是应该告诉他

我想讲话的时候和能讲的话都被我

发文字了

而小师父压根没有看过这些文字

其实所有的小师父是他是他或是他

也有可能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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