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2020年中秋节与国庆节正正地撞了个满怀。喜日子加上喜日子,喜事成堆。西河边一家酒店,据说一天就接亲二十三家。有趣的是,各家都还没有结错自己的新人。
国庆期间,我不是在坐席,就是在去坐席的路上;或者刚从席上下来,“嘎嘎嘎”地打着酒嗝儿。——我留意了一些街上走过的人,大多也都是这个样子的:迈着浪步,说着浪话。饮水鹅一样的长伸着叫鸣公鸡似的红脖子红脸面,一看就是喝大了发癫的模样。
喜宴有新婚的,也有娃升学的。吃的是喜酒,享受的是喜悦。
四号参加的是个以前同事娃的婚宴。
同事姓王,教数学的,头发不多,话多,怪渣子多,点子贼多。要说这人跟人的差异,小事儿上能体现出来,大事儿上也能体现出来。
他给娃们上课,从来都是笑眯眯的,没有人见过他红脖子涨脸的发脾气,但娃们都还比较听话,成绩也好。
大家都惊问其故,他总说:“没啥没啥,唯耐心而已。”
有人观察过,他管理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总是笑呵呵的,但笑里藏针。过些日子,娃们就咂摸出来点儿味道,慢慢地变化了。
他教学生上是这样,慢慢渗透,慢慢运作。就连生孩子这事儿,他都把自己聪明用到极致了。让我们现在回头看来,无比佩服:“脑袋瓜子聪明人,狗的就是聪明!”
怎么回事儿呢?听来事儿短,说来话长。话说我们这一代,是被计划生育政策严格制约的一代。那些年,农村的风声都很紧,多少人为生个二胎,钻猪圈翻后墙,甚至抛家离乡的,有的是。被乡里计划生育队前堵后追的,被上房揭瓦破门拉粮的,多的是。那时候,村里育龄妇女听到“计划生育”这四个字,立马吓得脸色煞白,甚至瘫坐在地上不能动弹:“跟拉牲口一样,提胳膊拽腿的,弄到卫生院三两下就给结扎了。”
那些在外面工作的,二胎连想都不敢想。——罚款事儿小,是要开除公职的。
风声鹤唳。那时候真的是这样的形势。那时候春晚小品《超生游击队》,是很贴合当时形势的节目。可是,形势是形势,形势在聪明人又加胆子大的人跟前,那就是张糊窗户的纸:捅破了也就那回事儿。
话说有一阵子,这家伙忽然好些天不见了,听说是请了假。奇怪的是,他回来上班后,老婆好几个月没见人。——他两口子都在这里上班。
跟他关系好的就很关心,探问,大家出于关心,说应该去探望一下。
“病了,做了个手术,去北京她哥那里休养去了。”他蹙眉着,感谢大家的一番好意。
如此,事情也就那么过去了。
直到前两年,国家政策变化了,鼓励大家生二胎,忽然听说那家伙凭空里冒出来个碎的(关中方言,年龄小的)。——喏,就是今天坐席这个,人家娃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啦!
大家一起来坐席的,多的是对娃的恭喜,也有对娃他爸他妈酸溜溜的羡慕。
“世上最难得的,就是个儿女双全。看看人家!”对面一个穿戴很讲究化妆很精致的中年女子撇着嘴说。那话里,满满的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酸味儿。
“有女子的盼着再有个儿子,有儿子的盼着能有个女子。”我右邻座是个中年汉子,满脸密匝匝的络腮胡子。他是又羡慕别人生自己又不敢生的那种样子,粗壮的手指捏着两根纤细的筷子,鼓了要翘起一块大石头的劲头撕下一块鸡脯肉,狠狠地塞进嘴里。“最好就是这样的:一儿一女。”
“那能由得了你么?”他旁边的是个衣裙很复杂,头上饰物很多,看上去就像是满头长满了鲜花的宝妈。“世界上啥事情都能由人,就是生娃这事情由不了人。”
“就是嘛,”对面一直闷着头喝酒的小伙儿,这时候停下杯子。“政策嘛,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谁有什么办法?来来来,贺人家的喜,吃自家的饭。”
……
我其实很少坐席,总觉得坐席太乱太嘈杂。今天发现,坐席可以看到不同的嘴脸,听到不同的声音,纷乱之中其实也能看得出人生的层次。
人跟人比能差多少?有的人说差一点儿,有的人说差的不止一点儿。究竟谁对?我看都对。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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