缑氏往事(八)

缑氏往事之八--雪

故乡的冬,已有很多年没遇见过。每每冷天来临,我便开始惦念洛阳的天气,忽然有一天,就有了下雪的消息。这于我似乎也是一种惊喜,内心有种要奔走相告的冲动。上街遇上熟人,寒暄着天气情况,我便借机说,我们老家都下雪了,熟人便像我意料中一样,夸张的惊叹了一声,从这惊叹的语气中,我一厢情愿地捕捉到了羡慕的成份。

说也难怪,在南方,一辈子没见过雪的,大有人在。每当北方下雪之时,我们就会聊起雪的话题,特意避开雪天的冻人难耐,我单给她们讲雪天的趣事。讲六角形雪花的神奇,讲堆雪人的兴致,讲那白茫茫一大片,意犹未尽之时,总会来上一句,下次带你到我老家看雪去,虽然不知道下次是何年何月,但这话说出来,终是显尽了豪气。然而,那种豪气并没能维持多少年,我竟越来越没有底气了,毕竟,我自已也有很多年没见过雪了。

每当雪花纷飞在故乡,便会有心事阵阵袭来。

提起故乡的雪,冻人是肯定的。当时令进入秋季,便要备好秋衣秋裤,随后绒衣绒裤,再后棉衣棉裤,一件件累加上去。冬雪雪冬小大寒,转眼间,天地唯余白茫茫,顿觉倾其所有,亦不足以御寒。

儿时,家里有一件蓝色短款棉衣,隐约记得是父母结婚时,父亲购置的,但它却是真真正正陪我到长大。遇上下雪天,父亲去接我放学,总是拎着那件蓝色短款棉衣,套在我身上,就成了十足的大衣,长长的棉袖,高高的毛领子竖起来,将脸整个包住,这便是我记忆里,抵御寒冷的终极装备。

父亲总是穿的很单薄,但我确信他不冷,他衣服里面套着羊毛坎肩呢!父亲有个三叔,我喊他三爷,三爷没有儿子,女儿也不在身边,到了老年时,大多靠我父母照顾生活。三爷去世后,他的羊毛坎肩做为遗物留给我父亲,每到冬天,父亲就会取出来穿在身上。每次,父亲都会夸张地说,穿上羊毛坎肩真热啊,还经常让我把手伸进他怀里试试,果然很暖和。

最妙的是,下雪天不用打伞,任它漫天纷飞,粘满衣衫,行者只管欣赏美景,不必担心其他。拍拍衣服,跺跺脚,雪花抖落,你还是你,它还是它,彼此觉得幸福,只因相伴了一程。

早上起床,雪停了,四处白茫茫,院子里须扫出一条道,大门口也要扫出一条道。学校里,以教室为起点,朝厕所扫出一条道,朝饭堂扫出一条道,朝宿舍扫出一条道。怕冷的同学自是不喜欢,但总有人欣然前往,挥着扫把,抡着铁锨,干得特起劲儿。

只一个不美之处,遇上下雪天,语文老师必定让写作文,反复叮嘱大家认真观察。同学们面对飞舞的雪花,倒也兴奋,却绞尽脑汁难下笔,颇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思考半天,挤出一句“瑞雪兆丰年”;再思考半天,再挤出一句“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两句的来历,大家都心知肚明。如今,还是想不明白,小时的生活处处有趣,却为何最怕写作文。

下雪不冷化雪冷,物理课堂上,老师也讲过其原理。我们顾不上这些,冷是无所畏惧的,不堆个雪人才会留下遗憾。可总也弄不像,索性就着大人扫积的雪堆,胡乱加工个雪球,摆在雪堆正上方,当作头;随处找个烂盆子扣上去,当作帽子,即有人形了。虽然不甚象,然洁白,明净,  也是辛劳之后的作品,必要关注它好几天,到它渐渐化去,方才不去惦记。

下雪过后,融化需要数日,气温会更低,人们离不开烤火。大人小孩都会笼火,大门口,院子里,随处可以,玉米芯,棉柴杆派上用场。起烟了,我们便大声喊:” 烟,烟,别烟我,光烟东方的老大哥”,极尽自私之能事。

人心实,火心虚,大人便过来教我们笼火之道。很快,黑烟就会退去,一堆干柴在噼啪明丽的火焰之后,变成了一堆暖暖的火炭。大家开始静静的烤炭火,聊天,说笑。主妇们会适时的递过来几块生红薯或干馒头,让烤火的人照看着加热。红薯面甜面甜,馒头外焦里软。最喜欢菜包子,经过炭火的炙烤,面皮变得黄焦,馅菜散发着热腾腾的香气,是记忆里大雪天之绝味。

时过境迁,如今,再不怕没有厚衣服穿了,然而,雪天却离自已越来越远。儿子小时,我还经常冬天回老家,偶尔能遇上雪,儿子便高兴的很。我带着他玩雪,给他讲我们小时候雪天的趣事儿。甚至在大雪天,和他一起,踩着雪去缑氏街上吃炒凉皮。

后来,因春节人车流量太大,害怕了奔波,我便调整到暑期回娘家,之后便很少见过雪了。记得最近一次,应该是2013年,母亲知道我回去,祈祷着别下雪,祈祷着天暖和些,不料偏偏下雪了,这于我倒也碰巧,顺便看一下雪景,只是雪天开车不安全,让母亲操了不少心。

如今,人们生活条件好了,大雪天一到,女人们呼朋引伴四处搜寻吃火锅,男人们个个会念白居易这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鲁迅说,雪是雨的精魂。如此说来,南国的雨大概都没有魂,北方的雨才有魂,雨的精魂在朔方,漫天纷飞,演绎冬的极致。

我眼里,那是雪在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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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银霞  (网名:周清明,念北)  洛阳 偃师 缑氏 人,70后,现居广东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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