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文明即分寸
上海小姑娘的嗲,闻名中国,外国人也知道些的。但是很少有人探究过,嗲和发嗲之间的区别。说一个女人嗲甚而很嗲,女人听了,当是稍带妩媚地浅浅一笑:我又嗲不来的,心里就是认下了。说一个女人发嗲甚而很会发嗲,一定是在背后议论,那个女人要是听说了,不是发嗲是要发怒了。嗲是一个女人的自然流露,是怡情的天性,是恰到好处。发嗲则是故意为之,并且过分了,做作了。过犹不及,发嗲还不及不嗲。
嗲可以是女人,还可以泛指让人赏心悦目的事物,一张照片,一份美食,一场音乐会,一篇文章……发嗲大多是女人,不过也有男人,做作、腻性,通常也会被说是发嗲的。嗲和发嗲,没有教科书,凭的就是分寸。分寸只在于心。
犹如浓油赤酱的上海本帮菜,近年来也是契合了大众的味蕾。本帮菜的饭店多了起来,甚至也多有本帮菜的业余大厨,但是真正做得好的,就是像德兴馆这么几家。因为浓油赤酱油之浓酱之赤大有学问,浓油赤酱当然不可以清淡,但是也并不是油越浓越好色越重越好,学问精髓便是分寸。已故作家陆文夫在《美食家》中写到美食家对年轻厨师的仙人指路:做菜,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什么?是放盐。盐是美食的分寸,是美食的精髓。
犹如当下的网红人物,大凡宝宝娃娃之类,较少上海人。网红的要素一定是脱颖而出,脱颖而出的要素一定是奇葩,奇葩之人之事在上海城市生活中便是失了分寸。上海可以让五花八门花拳绣腿都来施展一番,但是上海人自己,恐怕是既不愿意做,也做不来。
分寸是习惯,也是约束,说到底,是一种城市的文明意识。文明两个字很有意思。“文”的本义是遮掩,“明”则是暴露,该遮掩的要遮掩,该暴露的要暴露,这便是文明——文明是要讲分寸的。
城市决定了城市的分寸意识,作用于人的行为和思维;人的行为和思维,又反作用于城市的分寸意识。
上海诸多老旧建筑,已经有了百年上下的历史,至今看上去还是很顺眼,有其建筑美学的作用,也有左右于市政建设的分寸。
外滩是外滩的分寸,大马路(南京东路)是大马路的分寸,霞飞路(淮海中路)是霞飞路的分寸。守着的是同一个上海分寸,开出来的是不同的路,造出来的是不同的房子,衍生出来的是不同的市井气息。
外滩是银行和最高级的写字楼,大马路和霞飞路是商业街。和大马路不同的是,霞飞路虽然也是商业街,商店都不大,四大公司之类在霞飞路一家也没有,但是以霞飞路为主轴的几十幢公寓房子,才是这一条路最鲜明的元素。能够在公寓房子居住的大多是中高层知识阶层,他们富有修养讲究文明,在他们身上衍生出来的道德观,后来成为上海人流行的价值观。这是大马路难以望其项背无法企及的,因为在大马路大商店林立的周遭,是六合路牛庄路上低矮的平房民宅,没有独立的卫生设备和煤气,属于当时工人居住区域,生活方式比较随意。如果说,生活在淮海路,出门的规矩是不能穿拖鞋,那么南京路周遭居民夏天的分寸底线,是不在马路上赤膊乘风凉。(马尚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