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讲座】(23)语法的最高境界:无招胜有招

汉语的特点(三):语法与表现力(1)——无招胜有招

“汉语中从来不用像其它自然语言那样寻找令人厌烦的词根或者派生词。她的词根就是单词,单词也就是词根--他们也从来不用考虑人称的变格、动词变化、数、性、语气、时态以及其它语法上的细节。除了大自然带给她的光线以外,她没有任何规则,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会发生任何混淆和困惑。因此,他们的语言朴实、简单和容易,就像大自然在说话时应该的那样。”

——[英]李约瑟(1900-1995,生物化学家、科学技术史专家)《中国的科技与文明》(卷七,P13)

所谓“语法”,是多音节语言中的概念,笼统地说,就是语言表达中所须要遵循的一整套规则。这在单音节语言的汉语(主要指“古汉语”。下同)中基本是没有的。

多音节语言中,因为其Word(词)是多音节,Word与事物的关系是“任意”的,Word的数量是无限的,Word之间的关系是杂乱无章的,所以要想运用Word表达完整的、明确的、众所周知的语意,就必须对Word的构成与运用进行明确地约定,即制定相关规则,这些规则就是“语法”。而要想使语意表达得愈明确、清晰,则规则的制定须愈严格、细化,所以多音节语言的语法严苛而繁琐。以相对简单的英语为例,其语法就包括:词性(12+4种),名子成分(7种),动词时态(16种),动词语态(2种),语气(3种),句型结构(4种),从句(7+3种),共58项之多.如果再加上名词性、数、格的变化,动词人称的变化,则组合起来恐怕得有上百项之多。

那么为什么多音节语言都采用多音节的形式呢?

在前文《汉语言文字的底蕴》中我们提到,除中华文明文化以外,其它文明都是在大洪水以后全新发展起来的人的表面文明。所以当时那些地区的人对于世界的认识完全处在经验的层面,既没有对事物进行系统分类的概念,更对物质与宇宙的结构完全茫然,因而对于事物的表达,只能是“任意”地、零散地一事一音。而人类所能发出的音型是有限的,比如现代英语中只有560个,所以要对无限的事物一事一音地予以表达,就只能将有限的音型不断地进行组合——“多音节”由此产生并成为主导。

事实上,西方文化直到250多年前(中国处于清乾隆年间),才有了对客观事物进行系统分类的认知与实践,以瑞典植物学家林奈于1753年印行的《植物种志》(植物分类)和1758年第10版《自然系统》(包括动物分类)为标志;而西方文化对微观世界和高速宏观世界有了初级的、相对完整的认识的时间,还不到100年。

语言的本质,是对思维的表达。大洪水以后发展起来的人类表面文明的思维基础是逻辑,其思维的最高形式也是逻辑,所以多音节语言对思维的表达必然是以逻辑为基础,以追求符合逻辑为目标,从而建立能够共同接受的交流标凖。为了保证其语言的逻辑性,就逐步编制完善了一整套严密的规则来予以规范。这就是多音节语言“语法”的实质。

所以,多音节语言本质上是一种按规则说话的语言。

可是,我们说传统汉语中几乎全然没有多节语言中那些语法规则,难道说汉语不讲逻辑?或者说中国传统文化思维缺乏逻辑?

逻辑的本质,是人类对客观事物的发展变化顺序和规律,在一定层面主要是感官经经验层面的思维认知,是对真实世界的简化与抽象。它只适用于表达世俗的、感官的世界。如《周易·系辞下》中说:“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

而进入到微观世界以后,“逻辑”就成了一种“荒谬”的东西。比如在量子力学的“双缝实验”中,每个微观粒子似乎都同时以粒子和波的属性通过狭缝,而且每个粒子似乎都是同时穿过两条狭缝的。而一旦人们想通过测量来确定粒子的任何一种行为时,不管是其“粒子”的或者是“波”的属性,还是粒子究竟是通过了两条狭缝中的哪一条,则双缝后面的干涉图案都会立刻消失。这说明,你要得到“精确”,那么真相就消失;越“精确”,离真相越远。微观粒子的行为,呈现出一种完全违反“逻辑”的“模棱两可”的“迭加态”,而且只能以“概率”的方式予以描述。

同时,在高速宏观世界中,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告诉我们,质量(测量数值)与能量成了一种共轭关系(由速度相联系);同一空间与时间的量度,会因观测者所处的运动状态与速度的不同而变化,而产生所谓的“尺缩效应”和“钟慢效应”。在高速宏观世界中,事物的存在形式与状态,不再是孤立不变的,而是在与其它事物互相联系中的一种相对性体现。

物质世界的这些特性,西方文化是在19世纪末才开始逐渐“触摸”到的,到20世纪上叶才有了初步的整体的认知。可是这些,不过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当然表述方式是不同的。在前文“语音”部分,我们已经揭示了一些,并且在“词汇”的表现方面,今天更显示出其无比的优势。在大洪水以后传出的中华文化中,也以另外的表达方式,揭示了微观世界与宏观世界的秘密——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岂非“双缝实验”的古代汉语版表述?

“常无欲,以观其妙。”

——不要施加任何观念、影响,才能看到微观事物的真相。观测者的任何扰动,都会导致微观粒子“隐藏”部分真貌。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微观至微,达到基本粒子的微观程度,不就找到了万物构成的根本了吗?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仿佛“电子云”的写照。

“是谓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谓恍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类似于微观粒子的“波粒二象性”。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明确揭示了事物的“共轭”的存在状态与互相联系的属性。

当然,史前文化留下的河图、洛书、阴阳、太极以及五行的生克关系理论等,更是全面、系统地揭示了万事万物普通联系的属性及“共轭”存在的现象与原理。

所以,中国传统文化的思维结构、思维形式,是逻辑基础上的全息。

而汉语,表达的就是这样的思维结构、思维方式,因而是基于逻辑而又高于逻辑的体系。所以,具有更强的表现力。其逻辑基础,就是对事物的分类(表达基本概念),以及语音对分类的表达关系(汉字)。这显然高于多音节语言对逻辑的运用。

而不同层级的分类(概念)之间,还构成一种层级上的逻辑关系。

而同一层级的内部表达(小概念),是按照“属+种差”的逻辑关系进行的(词组),这同时又构建起同一层级的横向联系。

最后通过思维活动(对不同概念的运用,和反映、揭示、构建不同概念之间的联系)将这些纵横的层级及其层级内的各种联系整合为一个立体的网络系统,从而高于逻辑。

也就是说,汉语的“语法”规则,是完全由思维活动决定的,而没有任何预设的条条框框。

这样,汉语就成了一种直接表达思维活动的语言——我说即我思,我思化我言。

对此,法国诗人罗宾(Robin)曾这样感叹:

“汉语无需任何借助;汉字表示一切,其意自明。……当一句笼统的句子把一些字连接起来时,字与字之间的联系就无声无息(产生)了。”

“创造出这样的语言无疑是人类精神的一个奇迹。……这种语言没有名词,没有形容词,没有动词,没有副词;没有单数,没有复数;没有阳性,没有阴性,没有中性;没有动词变位……;没有主句,没有从句……”

(《怎样学习法语》,青岛海洋大学法语系主任李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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