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财富的意义,不在于拥有
人在生活里面,财富是非常重要的事,它让你在温饱上稳定、不恐慌。
我小时候经历过台湾比较贫穷的年代,所以童年幼儿的记忆里面有很多恐慌,甚至也是长辈给你的恐慌。
因为他们在战争里流离失所,他们真的很痛苦。
所以我觉得自己很幸运,我知道他们的恐慌、焦虑跟痛苦之后,我对物质有很大很大的尊重。
我一点都不会去嘲笑富有这件事,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穷过,你不会知道穷多么可怕,穷可以逼到人甚至没有人性。
当你听到他们讲战乱里的故事,你就觉得人几乎沦落到像野兽的状态,因为他太没有保障。
我这几年回到巴黎,每一个地铁都跪着难民,我仿佛感觉到母亲口里那个战争的故事又回来了。
而这些叙利亚、阿富汗的朋友,是我在巴黎读书时班上很富有的同学,所以我们当时有时候会高调的宣扬,富有不重要。
但现在看来,我还是觉得富有是非常重要的。
因为以我这一代的记忆,对于长辈讲到物质欠缺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完全了解。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小孩都很多,我还有同学家里有十二个小孩子,就大毛、二毛一直叫到十二毛,连取名字都不太费心思。
你就看到每一家有一个大大的水缸,一个陶缸,月初装满了米,大概没几天就听到挖米缸的铁勺子碰到缸底的声音。
02 何为乍富
我觉得也有两面,我们当然希望,过去没有太多商业经验的中国,如何在短短的时间这么富有起来之后,能够有比较好的引导。
我当时开了很多课,是讲文艺复兴。
文艺复兴当时有一个很重要的家族就是美第奇家族。我们后来看到这个家族会来资助、培养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很多的艺术家。
如果我们了解一下这个家族的历史,就会对一个东西有很大的信心。
所谓的“乍富”只是一个过程,这些新富的阶段过去以后,可以把他的财富转移到社会里面做更长久的事。
几乎欧洲的上层阶级全部受这个家族影响,我觉得在这里面看到了最好的商业阶级、新富阶级、爆发阶级,最后它变成了文化的主导力量。
我举一个最重要的例子,就是我在佛罗伦萨看到一个孤儿院,上面有牌子说这是全世界第一个公众捐款的孤儿院。
后来我去了解,这个是当时有很多小孩生下来,或者妈妈不愿意养他,或者是没有爸爸,就变成弃婴。
因为宗教怜悯就收留小孩养在修道院,可是没有解决问题,满街还是弃婴。
所以科西莫·美第奇就提出来说,我要用我家族的钱,来捐钱盖孤儿院,可是我只捐一半。
因为他觉得另外一半要全城的人捐钱,每人五毛也好一块也好,因为他要他们认同这件事。
他说因为这个城市有孤儿,我们都是可耻的。
所以当我在孤儿院面前时,我会觉得非常的震动,这是西方近代文化重要的基础。
今天我们看到美国的一些大企业,他们每一年会做多少公益的事情,其实是这个传统。
我觉得这里面,今天的中国还是有很多事可以去做。并不是我认为要捐款。
我是说每一个在商业利益里面得到的利润,都可以让它花到最对的地方,如果乱花其实就是没有任何意义。
文化上应该更快速的把人才培养起来,甚至关心到偏远的地区、很多弱势的族群,我觉得这个价值观太重要了。
因为如果价值观不对,可能会误导到酒池肉林。有的时候从懂得选择到有品位,我觉得是大学问。
我一直觉得我们现在讲的上层文明,比较精神层次的音乐、绘画、哲学、诗歌,它跟下层物质,比如说经济的富有或者贫穷,是息息相关的。
有时候我读中国文人很多东西,我会有点难过,会觉得太寒酸。
寒酸两个字真不好,就是他没有办法富裕过,不知道富裕里面生命昂扬的状态。
所以当我们看到盛唐这样一个朝代,简直发亮一样。
大概中国也很少有别的朝代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可能连公家仓库里的稻谷都流到街上,仓库已经收存不了了,就富有到这种程度。
然后我们也看到这段时期,比如张旭、李白、杜甫等,都是盛唐的人物。
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李白,因为他身上不是只有一种中原的声音,他带着整个西亚的声音进来,有一种包容,有一种多元的东西。
所以你读他的《蜀道难》,那个声音跟一般汉族诗人是不一样的。
我常常喜欢跟朋友说《蜀道难》应该要大声要唱出来,因为它从“噫吁嚱”开始有三个惊叹号,有点像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开头。
尤其青少年时期读李白太过瘾了,简直像在飙车一样。它让你经历一种身体的那种快乐。
李白带着文化上的丰富性跟生命力进入大唐,而刚好是大唐的经济上最富有的时间。
我相信东方、亚洲、中国,其实要有一个新的盛世要来。
而这个盛世它经济上先要稳定,有足够对饱暖的信任后,他才能推出上层的精神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