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些树
记忆中的那些树
刘述涛
天天傍晚散步,行走在泉江河畔的防洪堤上,放眼望去,河岸两边除了水南上街那边没有建造起防洪堤的沿岸还有一些树木,还有些原来的样子,别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滩和一些人从乱石头中抢占出来再围建的小菜地。
这些小菜地的边上,没有了大树,更没有了草地,我怎么看都不是属于我的泉江河畔。
我的泉江河畔上,有树可爬,有草地可躺倒仰卧,还有我三哥为我从柚子树上掏出的鸟蛋。我现在仍记得这颗柚子树就长在我家的菜地边上,我有记忆的时候,就只看到它又高又直的主干,主干上的三根枝叉都被雷劈了。每年的春天,主干又会长出一些新的枝条,鸟儿就喜欢在它的枝条上搭窝,把蛋下在里面。我在家哭天抹泪说吃不下饭的时候,三哥就会把我带到这颗树下,对我说,我掏鸟蛋给你吃,我仰起自己的小脸,看着三哥爬上去,然后看见他一副无比得意的模样,朝我张开手掌,手掌中就有一个或是两个鸟蛋。
三哥从来不一次把鸟蛋全掏了,他说这样鸟会着急,下次就不会把窝装在这颗树上了。这颗柚子树除了鸟儿喜欢光顾,还有木耳也喜欢光顾,每当第一场春雨下过,这颗柚子树的树干上就会长出大大小小的木耳,姐姐就会采来炒鸡蛋。
可没过两年,在一场雷雨中,这颗树轰然倒埸,成为了柴火,填进了我家的灶门。
还有两颗桃树和我记忆最深。
桃树就在伯父的菜地边上,这自然不是伯父种的,伯父喜欢种菜,却不喜欢种树,他说树会把菜的阳光给挡掉,躲在树底下的菜长不好,但他又不敢把桃树砍了,因为这是伯母种的。伯母喜欢种树,她吃完水果的核,从来都像宝贝一样留着,等到来年的春天,她就会把核埋在她认为应该埋的地方。
有些核从此就长成大树,有些核叶也没见一片。但伯母不伤心,她仍乐此不疲,一直到她得老年痴呆,别的事都忘了,把核留住埋在地里的这件事,她却一直没有忘记。
这样写,别人一定以为我们家住在农村的某个山脚下,种树种菜才会这么方便,其实不然,我家就在离县城中心不足一千米,一个叫做四里街的地方。四里街紧靠泉江河,泉江河边上的许多土地都没有人要,那个年代的人也看不起土地,谁要谁就去开荒,不像今天寸土寸金,为一块牙齿大的土地,两兄弟也要争得打爆脑袋壳。
桃树开花的时候,春天也就来了,站在这满树的桃花下,我想到的不是桃花的美,而是桃子怎么时候出来。桃子挂在枝头上,还不见红,我就会偷偷地跑到树底下,然后一跳一跳的把伸手够得着的桃子摘下来,再偷偷的躲在某棵大树底下,先不敢大口咬,只用牙齿细细的咬一小口下来,发现是又酸又涩很难吃,就赶紧丢了。
有时刚一拿起来一咬,就碰到在河里洗衣服回的伯母,她就会指着我骂,短命鬼,这桃子还青的,哪里能吃?吃了跑肚拉稀拉死你,可不要怪我。也有时候,伯母刚一骂完,我咬出一半的桃子,里面竟带着一丝一丝的红色,那就意味着此时的桃子虽然不是全熟,但已经可以吃了。我就会把桃子递到伯母的眼前,说,你看,里面是红的。伯母仍就是骂,红的,红的就能吃了?吃死你去!
我并不怕伯母的骂,因为她只是骂骂而已,并不会真的动手打我们。真的打我的是我的姐姐,她认为伯母骂得很难听,希望我能够像她一样有志气,走在桃树底下也目不斜视,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走过。
可惜我做不到,桃子熟了偷桃子吃,枣子熟了偷枣子吃。偷枣树吃付出的代价会很大。我们都知道桃树没有刺,你在树上爬上爬下,最多会被虫子蜇一下,但没什么伤害。蜇过之后,泡在泉江河的水里,一边吃桃子,一边让河水洗掉虫毒,不一会儿功夫,皮肤就不痛不痒了。
枣树不同,枣树全身都是刺,你趴在树上,正得意忘形的接枣子,忽然树底下传来伯父那破锣一样的声音:短命仔,你又在偷我的枣仔,我今天打死你去。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捡起土块,下雨一样的朝树上砸了来,此时的我只能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之际,自然被枣树刺划伤,衣服也被划破。
就这样仍不思悔改,第二年相同的戏又继续上演。但入戏更深,并悟出门道,偷桃子和偷枣吃都得在太阳高照的大中午进行,此时的大人一般已经午睡,而正是我下手的好时机。
真要说起最有技术含量,并且不容易让自己受伤害的,就是偷人家的柚子吃了。偷柚子吃拿着一根竹蒿,竹蒿弄好了一个油纸袋,人家一看就以为是套树上正在鸣叫的蝉,谁知却趁人不注意,走到柚子树下,盯紧一个柚子直接拿竹蒿往上一桶,等人听到声,我已经捡起柚子飞奔着离开。好在那时候村子里的树也多,人们也见怪不怪,瞧见你手里拿着偷来的柚子在吃,最多也骂你一句,短命仔,又在偷人家的东西恰(吃)。
一般也就那儿说那儿了,谁家也不会较真,把小孩子真的抓到父母的面前,说你家孩子怎么怎么了。都清楚孩子都是一样,只要是还小,就都会眼盯着那些树,以及树上的果子。等到大了,你让他去摘,他还嫌这桃子不好吃。
结婚、生子,时间就像火车一样飞驰而过。我以为我儿子也会有我这样的成长过程,也像我一样,有这样的树和树上的快乐。可却没有,才几年的功夫,树一棵一棵的砍倒,房一栋一栋的建起来。在以前的人不敢砍树,一砍,自己家的人会骂,住在一起的人也会骂,说你把树砍了,河堤就护不住了,涨起水来冲掉的不止是你们家的房子,也会有我们家的房子。
可现在哪儿有涨水?下再大的雨,你见到的泉江河也发不出一丝咆哮的样子。在泉江河的上流,建起了大大小小几十座水电站,每一座水电站都拦河筑坝,蓄水发电,巴不得自己的坝能够像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说变就变,升得越高越好。拦住了水就拦住了钱,哪里还管下流有没有水用?
私人砍树,国家也砍树,为了县城的扩展,马路边上的树砍了,种上了整齐划一种植的香樟树。泉江河边的树也全砍了,建起了河堤。河堤下再不见一棵大树。
我走在河堤上,看着这样的香樟树,看着这样的河堤,我总感觉,这一切就像我们电脑格式化格过一样的标准,同样的大小,同样的绿叶,同样的水泥钢骨。怎么看,怎么都不如我小时候的那些树,我的那些树是有感情,是有历史生命的。在这些树上不但有我的童年烙印,而且有我父辈们的童年烙印。只可惜我再也看不到了,它只能时不时的在我走在河堤上的时候,想起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