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故事】十二月，传个小纸条，约吗......
甲
1988年12月初，T高中。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没几天，高三文科班的W同学突然人气爆棚。
消息是从理科班传来的：W给理科班女生M写纸条了！理科班女生H和文科班女生K同寝室，还是上下铺。H上床睡觉前跟下铺的K咬耳朵：“嘿，你哥W给我们班的M写纸条了，你知道不？一连三天，找不同的人传递来的，都是一句话：'女神，做我女朋友吧！！！’你哥可真执着。”
W并不是K的哥哥，只是他自己进高中第一天报到来的比较早，帮姗姗来迟的K拎过东西，K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平时打招呼就给的笑脸多一些了。W便到处宣扬，K是自己在高中认的干妹妹。刚开始K也不适应，但是经不住W坚持不懈地广播，大家也都这么认为了，K也就随他去了。
K觉得W这么高调地给女生传纸条，对谁都不好，便找了个机会跟他沟通。“W，既然你早认定我是你妹妹，我得以你妹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传纸条的事儿已经在校园里沸沸扬扬了，闹不好你和M同学都会受影响的，我看你怎么收场？”
W尥了尥大长腿，咧嘴笑了：“我说妹子，别以为我是闹着玩的，我对M是真心的！”K正色道：“就算是真心，你也不要这么迫不及待呀！再过半年高中毕业了，你怎么着都没人笑话你。现在这么一弄，你可以厚着脸皮嘿嘿一笑，人家M同学不见得能跟你一样啊！”
W见妹子急了，也收了笑脸，搓着手低声道：“是这样，妹子你也看到了，这次期中考试我文科班垫底了，跟倒数第二名还差了一大截呢，我隐隐感觉到参加完下个月的全地区高三调研考试，我老子就不让继续读下去了！......说句难为情的话，我进高中第一天，我老娘就跟说了，要是读书读不出名堂，最起码也得带个媳妇儿回家！所以，所以，我当时就认了你这个干妹子！”
K听W这么一说，更加气急败坏：“你，你，你怎么这样？！”扬起手中的历史书就要打他。W连忙摆摆手，阻止道：“妹子别急，你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心思单一，只想着读书，成绩又好，我当然就不会扯你后腿了。你想过没，就因为我到处说你是我的干妹妹，在高中的两年多来，你是不是少了很多麻烦呢？不过你放心，刚才那一番话那一层意思，我没对任何人讲过。”
K略一思考，觉得也有些道理。但是她依然坚持说：“但你也不能拖人家M同学的后腿呀！”
W脸上又有了笑意：“说不定不是拖后腿呢。我跟M初中就是同学了，知道她家底细。就她那成绩，估计也过不了明年五月的筛选考试；而且我知道她父母已经暗暗地张罗着给她说婆家呢......也许一不小心，是我救他出了火坑呢？！”
......
果然，过了1989年的春节，T高中文科班的W和理科班的M同学双双没来上学。听说M同学家里还真替她张罗了一次相亲，好在有了W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男朋友”，那个相亲对象知难而退了。
30年过去了，据知情人介绍，W并没有娶M，M也没有嫁给W。他们各自成家，过着自己平常而幸福的生活。
乙
1998年12月初，在东海市打工的小伙子小L给生活在中州县老家的父母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要带媳妇儿回来补一次乡土式的婚礼。
中州地处江边，空气湿度大，冬天跟东海一样冷，小L告诉父母，自己的媳妇儿能适应。但是小L的父亲老L心里打鼓了：我们乡下冬天洗澡用浴罩挡风保暖，媳妇儿习惯了城里的热水淋浴，这肯定得改！
小L赞成说：“是该改成热水器了！我给家里汇款吧！”没等老L回过神来，小L已经撂下电话，就跑邮电局去给老家汇了一万块钱。
汇完钱再跟家里连线时，老L对儿子好一通抱怨：“你个鬼伢儿，跑果快做么事？急着赶去投胎呀？要你汇钱做么事？你晓不晓得你汇了钱我也拿不到手啊？！”
小L不明白，追问：“我汇的钱，收款人就是你，你拿不到手，谁拿得到啊？”
老L在电话里无可奈何地说：“跟你实说了吧，这几年你汇回来的那些钱，十回有九回没到我手上，都被邮电所用白条兑给我了！这些白条儿啊，除了抵上交、补水电费、交络儿绊筋的杂税，还能用一用；到了别处，就不大灵光了，我跟你妈想去中州商场买什么大件儿，上超市买油盐酱醋，都不敢出手了，生怕手里的白条子没人要！”
小L更不理解父亲了：“没人要的条子，你怎么就要了呢？”
老L更比儿子心疼那些拿不到手的钱，但是他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中州是你那里的东海市呢？在中州这地界上，没见过钱的人多了，卖给粮站的谷子、送到供销社的棉花、邮电所寄来的汇票，哪儿都兑不了现钱，都开白条子；你跟他们提钱，他们说自己连钱毛都冇见过，说他们员工也开不出工资，有时候急用钱了也是问单位支取白条的......所以你这一万块钱汇回来，到了中州那就是拿肉包子去打那眼冒金星的饿狗啊！”
小L17岁高中未读完就出来打工。他打小就听大人们说咱中州穷咱中州落后，并没有具体的概念；这一回汇钱给老家的父亲想给家里添一台冬天洗澡用的热水器，才真正知道老家中州县几乎不流通RMB却又白条子满天飞的事实。
小L挂了电话，坐在那里发愣。他想不明白，老家的一个乡镇的邮电所都敢截留在外打工者汇回来的血汗钱，都敢开白条子，是谁给的胆子？是谁撑的腰？难道就没人出面管一管吗？
不行，我要写检举信！当他把这个念头跟他媳妇儿说出来的时候，他媳妇儿只是不温不火地劝阻他——
“你检举谁？你给谁写检举信？你能不能检举哪个具体的人拿走了咱的钱？要是写检举信有用，我相信这问题早就解决了......稍微有点小权利的部门都在想方设法截留现金，说明这样的事情在你们中州县是普遍现象，是正常现象，你要是去检举，反而显得你不正常了！”
小L怔怔地望着他媳妇儿：“那我该怎么做？”
小L他媳妇儿吐字清晰地告诉他：“自己在东海市买个热水器，过年时带回中州去，自己安装！”
丙
2008年12月一到，大河市小江区成人教育学院（以下简称“成院”）的门槛就快要被一拨又一拨的外来务工人员踏破了。
他们大都是带着狐疑的眼神走进门，然后又带着满意的微笑离开的。离开时，他们还带走了两样东西：一是两本盖了钢印的红皮证书，一是包有500元现金的红包。
蓄了一脸络腮胡子的G大个儿在汽配城干装卸工，此刻他也随着人群涌进了成院，来到了证件发放点。工作人员礼貌地请他出示白条。
“白条？什么白条？”
G大个儿看看左右，人人手里握着一张盖有朱红色公章的纸条，就他自己空空如也。看来滥竽充数这招不灵了，他就点头哈腰地请求工作人员：
“是这样啊，老师！我呢，工作原因，没上完夜校的全部课程，那什么毕业证啊、上岗证啊，我都不要了，我只要领那个五百块钱就可以了。你就高抬贵手，通融通融呗。”
想着今晚还有牌局，哪怕有这五百块钱贴补一下，起码腰杆子也粗一点了。工作人可不含糊，顶着G大个儿的络腮胡子盘问道：
“那你说说，你是在哪个教学点上课的？学过哪些课程？哪些老师给你上过课？”
这可把G大个儿给难住了！两旁好几条队伍占了好多人，他们都朝G大个儿这边看，看得G大个儿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他赶紧低了头悻悻地退了出去！
在门口，碰见汽配城的市场办公室的文教宣传干事D眼镜儿正跟那些领到证书和红包的学员们聊得开心呢。D眼镜儿见了G大个儿，一本正经地向他道贺：“恭喜呀，大个儿，恭喜你经过大半年的夜校学习，拿到了成人高中毕业证书和中级职业资格证书哈！哦，还有那五百块钱红包虽然不多，至少够你搓几把的哈！”
G大个儿羞得像个孩子：“D干事，你就别笑话我了！当初你说政府免费为我们外来务工人员组织夜校，帮我们提升学历，培训技能，我真以为只是搞个形式，还跟你顶牛说，有上夜校那时间，还不如去搓麻将捞点外快！”
看G大个儿那囧样，D眼镜儿也不开玩笑了。他扶了扶眼镜儿，指了指身边那些捧着证书的人们说：
“大个儿你听着。你搓麻将的时候，他们在夜校里听老师上课，哪怕真如你说的，政府只是走个形式，那他们坐在课堂里读书的形式也比你坐在麻将桌上的形式好一万倍！”
丁
2018年12月又到了。四海大市场基建科F科长接到通知，周末带台账材料到局里接受年度考核。
到局里一看，好嘛！全区十四家市场的基建科和保卫科共28名负责人都到了！再一看，包括F科长自己在内，有九张脸孔是去年此时来过的熟人，差不多占了总数的1/3。
前几年的考核，都是局里的工作人员闭门完成的。去年新任局长突然改变了考核办法，局里的人只参与组织和主持工作，各单位来送台账的负责人则被留下来成立了临时的考核考评组，实行背靠背的检阅材料，评分划等级。
怎么个背靠背？就是十四家市场的基建科长为一个组，翻阅保卫科的台账；十四个保卫科长为一组，检查基建科的材料。因为事先没通知，各单位送交的台账资料又参差不齐，两个组只好摸着石头过河，凭着粗粗浏览台账资料的印象打分，结果年度优秀当然就给了台账资料准备充分的单位！
很显然，那些实际工作做得不错但是不屑于在台账资料上下功夫的市场吃亏了。好几家市场的老总的抱怨传到局长办公室：“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花几天时间准备一份花里胡哨的台账！”
可是分管年终考核的副局长的批驳也很有底气：“这一回都是你们的科长参与打分评级的，他们在第一线，所见所闻应该比局里的这些同志们更客观吧？！”
自那以后，四海大市场的老总可没少给F科长脸色看。
主持考评的局里工作人员说：“今年继续参照去年的办法——背靠背！今年来的科长大都是新脸孔，头一回参加考评；不过还有九位同志去年也来过，有经验了。老同志要以能带新，我建议先搞个培训，磨刀不误砍柴工嘛！四海大市场的F科长，您在九位老同志中最年长，这次临时培训的'磨刀师’就是您啦！”
磨刀培训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等局里工作人员将两类台账分门别类放进不同的办公室，F科长已经带着培训好的各大市场的科长们分别等候在两间办公室门外了。
看得出，经过培训的科长们在审核材料、讨论打分等环节上明显比去年有改进，思路清晰，重点突出，有理有据，头头是道。
在局里工作人员的授意下，F科长还抽时间在两间会议室里做了短暂的巡查，他很满意地向局里同志说：“嗯，今年的考评工作进展很顺利，我觉得，今年的考评结果也一定会比去年好很多；我希望没给局里添麻烦。”
局里工作人员摆摆手：“不会不会。有你F科长把关，我们放心。”
其实他们没注意到，F科长在培训中已经暗暗地给大家传过一个小纸条——
不管你来自哪家市场，不管你今天审核哪个环节，你只要打个合格永远不会错！孰优孰劣，不是你我考虑的事情！（阅后请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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