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郭坳口琐忆

提起春天的乡村,两位宋代诗人说得特别好。翁卷说:“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忙完蚕桑忙插秧,诗人笔下的大人很忙碌。范成大又说:“儿童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诗人眼中的小孩学着大人样,也在忙碌。可我只记得,一旦大人们忙完蚕桑,孩子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因为,蚕桑忙完了,桑椹该红了;天气升温了,可以戏水了!
      郭坳口在刘家塆正北方向不到一里地。1976-1978年伙大队的时候,这里曾是当年新华大队小学的一个分部,四五年级的学生在这里念书。1979年上半年,伙在一起的三个大队又分了,但是郭坳口的小学校舍还在,那时候我就在郭坳口那个坐北朝南的山坳里上小学四年级。小学的前面,在一片开阔地之下,有一洼清水塘。小学的后山上有两条路,偏西的那条山路,除了割山柴和打野兔的,少有人走;偏东的那条路,翻过去是一个叫做黄泥岗的山坡,顺着黄泥岗那片山坡向南走有一大片向阳的洼地,是林场开辟的桑园。

林场有蚕房,每年四月,是采桑叶的忙月,黄泥岗那片桑园里便人声鼎沸。忙不过来的时候,林场也跟小学老师打招呼,利用劳动课时间抽部分学生去帮忙采桑叶。这些采桑叶的学生大多家住林场附近,家里大人跟林场熟识或者有些关系;而我们这些跟林场毫无瓜葛的学生每逢劳动课,不是大扫除,就是垒围墙,或者抬大粪给学农基地的苗床施肥。所以,每次劳动课结束,采桑叶的同学干干净净,还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桑园里听来的故事;我们这些干脏活儿重活儿累活儿的学生呢,只有羡慕的份儿。末了,采桑叶的同学神秘兮兮地说:“诶,跟你们讲,再过几天蚕要结茧了,就不需要采桑叶了,到那时桑椹就要熟了,我带你们去摘桑椹吃,大红大紫,酸酸甜甜,好吃得要死!”这简直就是致命的诱惑。

春末夏初的一个午后,大家都在午睡中,有几个嘴馋的学生在那熟悉桑园内情的同学撺掇下,偷偷溜出教室,爬上山岗,蹩进桑园,偷吃桑椹。桑叶停采以后,桑树自动进入休整期,林场职工都不轻易下地打扰。这一批去偷吃桑椹的同学早就落入了看林人的视线,当他们沉浸在偷吃的喜悦之中时,看林人一声吼喝已把胆小的几个吓瘫了。领头的同学仗着熟悉地形,跑得比兔子还快,逃回学校赶紧向老师坦白了实情。教数学的江老师年纪大些,林场里的人都还认识他;江老师出面交涉后,看林人把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学生放了。
      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罚。心里念着好吃的桑椹,吃不到口总是心有不甘。于是大家相约,不必三五成群地往桑园里拥,每次去偷桑椹就派两个同学去,熟悉地形的望风,手脚麻利的摘果子。这法子果然灵验,此后一周,天天中午,准有两个小男生像值日生一般前往桑园,先在那里自己吃个肚儿圆,然后把带去的尼龙袋、布口袋装得满满的,带回来大家分享。
       吃完桑椹,个个唇齿乌紫,白衬衫上也留有嘴角渗滴的桑椹渍。偷来的桑椹就是好吃!

桑椹吃乏了,春天远去了,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学农基地里的玉米苗拔节长高了,南瓜藤上开花挂果了,从学校前面的清水塘里抬水,给基地里的庄稼浇水成了最受欢迎的劳动项目,男生女生争着抢着干。因为可以借机打打水仗。

抬水浇玉米地和浇南瓜地的学生自动分成两拨,各用手中的浇筒舀水泼向对方,直到一方淋成落汤鸡才罢。浇完地,发梢上的手指上的水珠也不擦去,留到教室里,一甩手或者一甩头,捉弄一下那认真写作业的同学,然后开怀大笑。

戏水不会止于此。那年五月底,班主任南老师请事假一个星期没来学校,乡下孩子的野性一下子全暴露了。星期一几个男生放学后磨磨蹭蹭,玩到很迟才回家,大家约好说是学校作业多,耽误了;星期二,更多男生加入进来,骗家长的理由多了一条:帮助同学做卫生;星期三,更多男生滞留了,有几个胆大的就下到清水塘里试深浅;星期四,全班男生迫不及待地把女生赶回家,除了一个夏姓同学在岸上看衣服,其余人全都光着屁股扑通通下水了,几个走得迟一点的女生羞得无处可走,只好背对水塘侧身而过。谁料星期五南老师提前销假回来了,听到女生的告状,气不打一处来,责令全班男生放学后留下受罚——没下水的夏同学挨了一顿批后,被罚去找来一根竹鞭,南老师就用这根竹鞭,在每个下水游泳的男生屁股上印了一个大大的“川”字。星期六,受罚者各交了一份反省书,由南老师保存至毕业。

若干年后的一个春节,我给江老师拜年,说起了郭坳口那一段读书经历。江老师笑着说,学生们后来偷桑椹的事,林场看林人都知道的,只是江老师跟他们私下招呼过的:小孩子偷吃点桑椹,又不会毁坏桑林,不要太较真。至于南老师那次严罚学生,江老师说,其实南老师自己内心煎熬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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