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强:你渐渐成为孤独而丰富的人|诗人自选
编者按 2021年1月31日,中国诗歌学会第四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顺利召开,170人当选中国诗歌学会第四届理事会理事。本微信公众号将陆续推介其中部分诗人及其自选诗篇,以飨读者。
郭建强,1971年出生于青海西宁。著有诗集《穿过》《植物园之诗》《昆仑书》,散文随笔集《大道与別径》等。获青海省第六届和第八届文学艺术创作奖,第二届中华优秀出版物奖,《人民文学》2015年度诗歌奖,2017年《文学港》储吉旺优秀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双年奖。现为中国诗歌协会理事,青海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宁市作家协会主席。
你渐渐成为孤独而丰富的人
郭建强
在你面向阿尼玛卿的瞬息燦然明亮
沉黑的山体,钢蓝的山体,洁白的山体
睁开眼睛,眼神和寺院里的万佛一样
和在空气里播洒黄金的酥油灯盏一样
通体晶彻的阿尼玛卿显示历史和未来
全部的时间涌流在一棵草茎的脉管中
铺陈在半空中静止的鹰翼的叠压里
一座显形的阿尼玛卿拥抱着隐形的阿尼玛卿
一座隐形的阿尼玛卿护持着显形的阿尼玛卿
阿尼玛卿托举宇宙,同时是宇宙的凸起和宠爱
就像绽开的高原铁线莲,既是秘密本身
同时在被揭示的答案中形成更多深色的秘密
也像那个词——从梦里唤醒你,在你的血液里燃烧
却拒绝你读出它,而成为你心脏里的小小陨石
命令你向上,向上,向上,接近云端的冰雪——
那个词现在你的喉间滚动
显示为沉默的雪山、含纳天地的宫殿
融水一路急急走来,追逐着即将听到的鸟鸣——
——一粒粒的阿尼玛卿挂在眉梢,然后温湿地滴落
——在阿尼玛卿,星河把古梦闪映在你的眼睛里
在读《浮屠与佛》一文时
密密麻麻的小黑虫爬满纸页
如果要厘清《浮屠与佛》的音传史
关系史,含义变迁史和塑形史
就得手作驱赶——而黑虫不退
就得捏辗——杀生不可避免
我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得到什么?
浮屠是种证据。佛是整体
夜退深处,光行字词
命运的坡岭在秋天的风声里起伏
一面面肯定会和你遭遇的摩崖,裸露巨斧的劈痕
目力难及的凹穴,猛烈下陷的狭谷,隐藏在望远镜之外
一条冰河刚从雪峰苏醒,就千里赴约,直奔戈壁
阒寂午夜街头,醉汉恍惚听到有人叫唤乳名
当他转身,刚好躲过一辆失常的卡车
你把叶片压在薄纸下描摹脉流
在越来越细密的蜘蛛网中呈现无限的星空
你在石晶的切片上赞叹规整的分子结构
更多的鬼魂跨过界限,从黑褐枝头钻出,亮出簇簇花瓣
猫的脚步真轻,爪印成团成圆,猫在镜前露出惊奇的表情!
你被猫和镜面吸引,想起那些激情、冷静、迟疑、警惕——
想起冬夜举着蜡烛呼告人们和站在家门口旁观的人们
昏黄的光把每个人分解成六个方向的影子
念诵超越逻辑,脱口而出,
多棱钻石从无数角度收发莲花的光芒
炎热深陷肉体。
腐烂的梦魇掩天遮日恰好匹配沉睡的果核。
发条拧到最后一齿。
雪峰被云雾擦亮。
爱,孤独而神圣。
大格勒
在这应该汇合的地方我终于没有等到音讯。
失散的话语在风中只是微尘,鹰隼的淡影。
你知道敬献也是没用的,礼拜也是没用的
承诺和梦境一样是没有用的。
你仍然在用砂石堆垒一方拉则,书写一种回忆
你在把梦制成标本,期待被大水浸润
你在烧水的时候挂念,在熬茶的时候思想
你忘记自己是何许人已经很久了。
在这汇合之处,
你渐渐成为孤独而丰富的人。
河流汇合、分岔、汇合
像弓弦,在饱满和松弛之间弹拨空气
无法描述的锤摆和摆幅
堆积和吹散坛城
而夜紧张地抻满自己寻找着昼
正像昼在浓烈的疾驰之后
终于在顶点的交合中拥抱成一个圆
在一个分涌出和消失的圆里
草原、群山、饮烟、寺庙、鸟鸣和兽迹
交替、交融、此起彼伏
都是道路。有形和无形的都是直径和半径
出现在酥油流淌的草原里
篝火碎裂和开岔的纹路里
青稞酒洗亮你的眼睛和眼角纹
洗亮一张脸和脸上的皱纹
洗亮还有呼吸和思念
要倾慕就倾慕更高处的雪。
坐在云层,品尝更古老的寒冷。
煎熬着的灵魂,发出金属鸣响的颤音。
你知道自我是拳头大的温热。
一滴眼泪包裹着你,大风在透明地摇晃。
而你在后视镜中攥紧这颗泪水,跌跌撞撞扑向鹰翼。
终于到了没什么可以喝令你的时刻,
你可以正视人间恋爱,在这尖锐的寥阔。
格尔木的镜子和肉体让卡尔维诺绝望。
这是一座滔滔不绝的沉默之城。
这是一座否定城市的幻像之城。
一块结石来自病理也来自肉体。
一块块结石在空旷处集结,搬运月亮的寂静。
你和我的脸相互映照着前生后世
孤独的命运像结石,只能自我负荷。
格尔木的声音、色彩、气味密集得近似空无
就像所有的愿望终将迷失于河流密布的地方
格尔木就像镜子、肉体和卡尔维诺
格尔木就是叙述、忧伤和结石的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