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战:马邑阴谋(3)王恢上书
10年后,时任宰相的公孙弘,上书请为博士设弟子。
这个看似非常平常的上书,但却影响了后世上千年。
博士并不是现在的最高级别学历,而是秦汉时期的皇帝顾问。
他们并没有决策权和行政权,常常列席御前会议,就是一帮提意见的。
不过这帮提意见的却很有发言权和影响力,毕竟总在皇上身边嘚嘚,谁知道哪句话稀里糊涂就说皇上心坎里去了。
此时,由于董仲舒的前期发力,诸子百家的博士都已被罢黜了,皇帝的顾问团只剩下儒家的五经博士。
《诗》、《书》、《易》、《礼》、《春秋》成为了帝国的理论党章。
此时的为博士设弟子,其实就是动用国家力量和经费,为儒家培养接班人。
这无可厚非,毕竟都国教了,还没点这便利条件嘛!
但这个儒家接班人计划,却被公孙弘赋予了一个裂变病毒的意义。
设弟子,还不仅仅是为儒家扩大学员规模,这帮弟子成绩突出的,还可以有官做。
当年的董仲舒,建议设立帝国最高学府机构太学,用最高学历机构宣称儒家的最高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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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不仅是皇帝的顾问,也是太学的教官,博士弟子就是太学生。他们入学后,每年考试一次,成绩优秀的可以做官,成绩一般的可以为吏,不及格的退学。
人家前面名次的学霸能保送给编制了!
这样一来,董仲舒当年设立的太学,就不仅仅意味着最高学府了,还成为了青年官员的培养基地。
此时大汉帝国另一个当官的途径叫做“察举制”是各地郡守做推荐,将来我们会讲到。
相比于“察举制”,进入太学去读书将来考出来的几率要更高且更容易一些。
所以大批希望当官的年轻人选择了儒家,而接受了儒家教育的年轻人们走上领导岗位后又开始反哺自己得以登堂入室的伟大思想。
博士弟子的名额也由武帝时的五十个,昭帝时一百个,宣帝时二百个,元帝时达到了千人级别,成帝时竟变成了令人瞠目的三千个。
自此,儒家以惊人的裂变速度彻底的占据了学术界的整个生态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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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时此刻,整个帝国的仕途搭出了一个渐渐清晰地轮廓,就是想要富贵,想要做官,是有稳定途径的。
不要再走什么歪心思了,只要努力看这五经,房子会有的,美女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上层与下层之间,开始有了一条虽然很小,但却稳定的通道。
中下层人民有了希望。
希望哪怕小,但仍然是有的,这就很伟大。
有句话叫做“民不患寡患不均”,少从来不是问题,压根没有才叫做问题,不能永远封死别的阶层流通的空间!
既然有希望,就比没有希望强,既然有规则,就比没有规则好。
这一条上升通道,后来在千年后被逐渐演化成为了非常成熟的科举制,贯穿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历史。
虽然说整个两汉最终仍然是“察举制”在逐渐“豪族化”后垄断了上升通道,直到两晋的“寒门再难出贵子”。
但“察举制”的内核教材,却变成了儒家经典!
你对儒家经典的掌握程度是评判你学问高低的几乎唯一标准!
这套操作系统垄断了整个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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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权开始通过儒家对知识分子进行收买。
后来宋真宗赵恒在所作的《劝学文》中 写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算是将这层关系淋漓尽致的写了出来。
当一个文明被一种思想长期统治的时候,腐化与僵化也就成为了必然。
当新鲜的血液无法生成,流动的河水无法涌入,这个制度与文明也就无法完成自我革新了。
此后的两千年里,除了中间的两次大乱世外,皇权被越巩固越牢靠,人民的思维被越限制越僵化,直到满清,达到巅峰。
直到1840年,英国人打进了这个“老大帝国”。
发现他老眼昏花,沉沉老矣。
思想的禁锢,导致了中华文明除了人性与农业的研究之外,诸多学术与技艺均没有形成体系化的发展与推广。
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勤劳,灵巧的中国人发明了太多项令人叹为观止的世界第一,也失传了太多让人扼腕击节的伟大遗技。
大基数,高智商,让中国人在偶然的天纵英才下,收益颇丰。
但这些闪光都没有成为体系并传世推广。
逻辑,这个使文明发展能够爆炸的最重要技能却是我们的这两千年,统治者最害怕看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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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许你推导出自己的东西,让你读五经的最大目的就是:不得代圣贤立言!
民智则权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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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134年,刘彻彻底的想明白了这个问题,并付诸于实践。
孔老夫子从此成为了读书人的祖宗。
孔家,也成为了罕见的跨越两千年不断的名门望族。
这么醇厚绵长的年份世界上据说只有日本天皇可以和孔家盘盘道。
我们的大成至圣先师,在当初创造这个学说流派的时候,我相信他老人家本心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的学说在未来成为整个中华大地的唯我独尊!
但生命会自己寻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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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的传承在千百年后,开始慢慢变得对面难识!
谁说孔老夫子不好,我会跟他斗争到底。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但谁说今天的儒家全盘真理,我会跟他掰开这两千年的古往今来。
董仲舒作为那个时代的乔布斯提出了一揽子皇权服务方案,刘彻照单全收的付诸于行动,永远的改变了后世。
董仲舒的这一大堆,是一段大篇幅,但这仅仅是武帝的第一件对后世历史产生决定性影响的举措,后面,我们还会不断地讲述他的诸多惊天动地。
儒家的“新征程”作为刘彻上位后的第一件大事,之所以要下大笔墨写下,是因为一件宏大工程开工前,永远要以统一思想开始!
用十年完成百年的工程,永远是“吸天地之灵气,夺自然之造化”!
这种“逆天而动”,不在内部统一思想,根本没戏!
在“天人三策”开始闪闪放光芒后,那件改变了历史的著名阴谋要出场了。
因为这个阴谋,引出了整个时代的一连串连锁反应。
刘彻没有想到,他的翅膀一震动,一个个巨大的风暴开始接踵而来。
公元前135年,也就是窦太后刚刚过世的那一年,匈奴再次派出使节朝汉朝要姑娘,往常的做法就是汉朝找个宗室的公主或者随便找个宫女嫁过去再搭上些那边造不出来的刚需产品就完了。
但这一次,刘彻的反应很不寻常。
他把这件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的惯例拿到朝堂上来了,让大臣们议一议。
比较敏感的人马上就听出意思来了,官任大行令(职责类似于外交部长,最早称典客(著名关门者刘揭当年的工作岗位),景帝时改称大行令,武帝后期改称大鸿胪,属九卿之一)的王恢站了出来,说道:我老家就是燕地的,而且我还为祖国戍过边疆当过边吏,对这帮胡虏算是比较了解了。
这帮蛮夷们,每次和亲,满足他们的条件,往往也就让他们老实几年,这帮匈奴人总是背约入侵,不如这一次给他们来一家伙,让他们知道知道咱的厉害。
思想很前卫,好几十年没人敢提了,但御使大夫韩安国则再次向刘彻阐明了之所以他祖宗们要忍这帮野蛮人的道理:与匈奴为战,跨越千里,难以获利。
匈奴居无定所,迁徙不定,你总是逮不着他,他呆的那破地也长不了庄稼,他们部落的人都是史前文明,跟傻子一样,但全都四肢发达,你根本惹不起。
不管是得了他的地,还是抢了他的人,咱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数千里争利则人马疲,更何况压根就百害而无一利。
大臣们纷纷附议韩安国的说法,刘彻看到了反对力量还很强大,于是作罢,再次和亲。
不过刘彻并不是那种糊涂蛋,用不着韩安国给他背账本他也知道打匈奴是亏本买卖。
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想搞他呢?
欺负了我们这么多年,我就是想跟他死磕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没错,不过我这穿鞋的打算也光着脚,但脱下来这鞋却是打算扇你脸的呢?
公元前133年,再起波澜。
雁门郡马邑的一个土豪聂壹通过王恢上书刘彻,匈奴刚刚和我们和亲,没有什么防备,如今如果我们要是以重大利益来诱惑他,让他们深入国境,咱们部下埋伏,必定可以永绝后患。
这显然不是一个业余爱国军事爱好者能够提出来的建议,背后必定另有其人,而且即便是这个土豪的爱国诚意之作,理论上也只会成为垫桌子角的。
你谁啊?打仗这事轮得到你说话?
不过刘彻将这个爱国请战上书再次摆上台面,令各方面进行讨论,而且这次,刘彻首先给此次的讨论定了调。
刘总说:“朝廷不仅与匈奴和亲,还赠送给他们大量的礼物,但匈奴态度傲慢,屡屡犯边,有人建议使用武力教训他们,请大家讨论可否?
唇枪舌剑再次在主战派王恢与主和派韩安国之间展开。
韩安国还是老一套,匈奴人家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居无定所,你压根找不着人家,但人家想骚扰你就骚扰你,他们压根就不从事生产,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恶心所有生灵,如今我们不远千里空国而去,压根就没有必要。
王恢则说:如今以中国之盛,拿出百分之一的实力就完全足以灭了匈奴了,况且这一次是诱敌,不往远处跑。我们大军设伏合围,哪里会有什么风险!
双方你来我往,往复三次,你说匈奴不好打,我说匈奴就是个屁,唇枪舌剑引经据典直到王恢第四次发言后,刘彻拍板了:都别吵吵了!给我打!往死里打!朕要彻底灭了这帮蛮夷!
王恢是个热血的爱国官员,这一点非常值得尊敬。
但他作为武帝的第一杆枪却着实有些可怜。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窜动这事是个什么分量!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御使大夫韩安国说的是成本思维,外务部长王恢说的是外交面子,而且从没有当过家的王恢张嘴就来,抛出了“遣百分之一以攻匈奴,即足以致胜”的荒唐言论。
他肯定没有深深地研究过战争的成本,“日费千金”这四个字是区别战略家与业余军事爱好者的最好考量。
很显然,王恢是个业余票友。
这个业余票友其实并没有啥意义,因为背后是猛男刘彻想打。
刘猛男非得打匈奴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和亲比较丢面子。
第二,这帮王八蛋隔三差五的让老子丢面子,臭不要脸还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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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点关于面子问题,产生情绪很正常,谁家也不愿意总往别的老爷们那送女人。
但第二点,刘彻其实有点冤枉那边的匈奴大书记了。
草原书记军臣同志人家心里其实也不想没完没了的臭不要脸。
他那也是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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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说一下草原的权力结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