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骗犯”汉武帝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武皇帝 元狩四年 前119年

初,河南人卜式,数请输财县官以助边,天子使使问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习仕宦,不愿也。”使者问曰:“家岂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与人无分争,邑人贫者贷之,不善者教之,所居人皆从式,式何故见冤于人!无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于边,有财者宜输委,如此而匈奴可灭也。”上由是贤之,欲尊显以风百姓,乃召拜式为中郎,爵左庶长,赐田十顷,布告下天,使明知之。未几,又擢式为齐太傅。

【译文】当初,河南人卜式,多次请求献纳资财给地方长官以支持汉武帝在边关对匈奴用兵,天子派使者问他:“你是想当官吗?”卜式说:“我从小从事农牧生产,不懂做官,不想。”使者问:“难道你家有冤情,想伸冤?”卜式说:“我平生与人无争,同乡有穷人就借钱给他,碰到恶人就好言教导他,乡亲们都愿意听我的劝,我怎么会被人冤屈!没有什么想伸冤的。”使者又问道:“如果是这样,您为什么要把钱捐给国家?”卜式说:“天子征讨匈奴,我认为有力的应该出力,有钱的应该出钱,全国万众一心,灭亡匈奴指日可待。”皇上因此认为卜式贤能,想尊显卜式作为榜样来教化百姓,于是任命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赏田十顷,布告下天,让每个人都知道。不久,又提拔卜式为齐国太傅。

【解析】一、故事

经过连年的征战,汉武帝创造了漠南无王庭的北方局面,亘古未有,胜利是空前的,胜利也是悲壮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空前的胜利给了匈奴致命的打击,也掏空了汉兴以来,文景之治的积累。此时的汉武帝,为了筹措军费,已经开始卖官鬻爵了。

当时,汉武帝连年发兵十多万攻打匈奴,朝廷仅仅是支付军中斩首的功劳,都已经支付出去二十万两黄金,而汉军士兵和军马的损失也达到了十多万的数目,就更不用提兵器、盔甲、运输成本等等方面的消耗了。国库空虚到淮南王刘安蠢蠢欲动,开始谋反。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粮是强国的基础。所以,早在元朔六年,前123年,汉武帝就开始卖爵位。开放认购的爵位叫武功爵,一级17万钱,共11级,总共187万钱就可以买到武功爵的最高爵位,军卫。整个爵位系统全套买下来是个天文数字,按照王莽时的比例算,一万钱值黄金一斤,187万钱就是187斤黄金,汉制一斤256g,187斤是47872g,大概是1689盎司,金价1528美元1盎司,折合2580792美元,约1845万人民币,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也就是说,如果你大概捐个2000万,就可以在汉武帝手上买个不错的爵位。

(海昏侯墓马蹄金)

买这种爵位有什么好处?买这种爵位的好处历史没有过多交代,只说了买到第七级,千夫,可以优先被选拔为官吏,但肯定不止这一个好处,否则设这么多级干嘛?

二、卜式为什么会被提拔?

卜式之所以被提拔,还是因为榜样的力量。当时国家财政缺钱,已经到了卖官鬻爵的地步。汉武帝的逻辑就是功必赏,过必罚。卜式把巨额财产捐给国家,大力支持对匈奴的作战,就应该得到封赏,一来为了弘扬无私奉献的精神,伸张民间的浩然正气;二来封赏卜式,以劝后来;所以,这个时候情况陷入僵局,特别需要树立一个典型,作为榜样。卜式就是这样的典型。

三、卜式为什么非要把钱捐给国家?

捐官有捐官的坏处,第一是捐的官在官场上受人鄙视,低人一等;第二是捐的官大多没有上升通道。看看汉武帝把卜式立为典型后给的爵位,就能感觉到差距了,汉武帝赐的爵位叫左庶长,这是什么概念?左庶长是商鞅设立的二十等爵中的第十等,商鞅在秦国领政时就是左庶长,这个爵位是正儿八经的军功爵,不是武功爵,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在待遇、晋升机会等含金量上远高于武功爵,卜式这个人后来是当过御史大夫的,如果买的是武功爵,当御史大夫,那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看人,还是应该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俗话说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如果我们去揣测卜式捐款的真实动机,并且下定论,那就显得自己格局不够了,我之所以要这么分析,其实就是担心有的读者看不懂,如果一味唱高调,那将变得毫无意义。

我在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这篇文章里提出过趋利、趋义、趋志这个概念,卜式此时,就是标准的趋志。者当中有利吗?有义吗?可能都有,但更有志,一个人愿意不求回报的捐一半身家给国家打击匈奴,还不足以体现志向吗?

所以说,凡事都是多方面的,只是卜式说话做事的方式更趋志而已。卜式的调子起得非常高,任何人以诛心之论去揣测他并下定论,只会显得自己过于阴暗。但话说回来,如果卜式真的想捐钱给国家,买武功爵就可以了,爵位在身,对自己也好,至于当不当官,那还是自己的选择,卜式放着现成的武功爵制度不买,偏偏要坚持把财产无偿捐献给朝廷,这就有点让人心里打鼓了;再者,卜式在回答皇帝使者问话的时候,明确表示了不想做官,后来却又接受了皇帝封的中郎,最后还成了齐国太傅,这又怎么说?我给卜式找的理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去那就成了抗旨了。

这件事我不下结论了,很多事情都是看破不说破,我更愿意相信卜式是真的不求回报的想把家产捐给国家,这种人,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做出了这样的事,作为领导,都必须给出正面的反馈,否则,如果诛心的话,以后谁还这么干?

三、卜式的事迹对我们有什么启示?

1.抱腿要抱最粗的腿

卜式为什么数次要求把财产捐给中央?假设我是卜式,我想求官,那就必须让最高层注意到我,如果把钱捐给地方政府,不知会中央不仅不会得到封赏,反而可能会惹祸上身,因为地方政府不是老板,官僚集团只是皇权的代理人,他们有他们自己的利益,想得险恶一点,如果这些官僚团伙见财起意,隐瞒不报,直接找个罪名把卜式弄死了,然后大家和光同尘,见者有份,光分了卜式原本捐献给国家用来抗击匈奴的钱款,或者是地方官僚为了政绩,变更款项的来源,把无偿捐赠变为税收,借机增加自己的政绩,把功劳据为己有,又该怎么办?

所以说这件事情,捐献巨额财产,卜式就应该搞得人尽皆知,不把消息让所有人知道,皇帝就容易被官僚集团蒙蔽,真相就可能被压下来,比如说,为什么卜式几次要求捐献财产给国家都遭到了拒绝,是汉武帝不想要钱吗?有可能。那有没可能是卜式和地方官僚,在如何捐款的方式上没有达成统一意见,所以地方长官直接没有上报给汉武帝呢?

只有到最后,地方官见卜式这个人不好对付,觉得吃不下这笔钱,所以才把这件事上报给了皇帝,并说明之前的拒绝理由呢?毕竟无偿捐款,史无前例,无法可依。不然卜式为什么皇帝的使者一来就把款捐出去了?还不是不放心这些地方官僚。

2.功利心过强,难以获得他人的好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然我更倾向于卜式是真心的把财产捐给国家,不求回报。但假设就算卜式还有其他目的,他也必须这么操作,只有这样才能利益最大化,进则登堂入室,目的没有达成也收取了一波人望,成为获得皇权认可的乡贤,有这个招牌在,以后做什么事情不是无往不利?像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比如说:

在这里我要说明的是,张艺兴的事跟卜式的事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涉及到具体的情况我们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张艺兴是个非常不错的艺人,我能说的是,张艺兴和卜式,唯一相同的是,榜样做得好,这孩子以后资源会越来越好,前途无量。

人不光有利,还有义,还有志。趋利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如果过于强调个人利益,此消彼长,往往就会弱化了在义和志上个人意志,就会给人一种为了个人利益,不讲义、没有志的形象,这样的个人形象给人的感觉就是非常自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让人极为反感的。

就算是非常自私,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容不下和他们一样的人,不会尊重,信任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只能利用,不值得信任,不可依靠。社会是一张网,任你经天纬地之才,仅仅靠一个人,是玩不转的。个人形象不好,就会影响社交形象,难以获得别人的信任和尊重,做起事情来,本来依靠政治互信就可以做成的事情,最后却因为个人形象不好,导致成本变高,成本变高者产品的价格变高,就会失去竞争力。

3.做事要留有余地

汉武帝赏赐卜式也是非常注意方式方法的,材料读的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汉武帝封赏卜式分为两步,第一步是封为中郎,第二步是封为齐国太傅。这其实就是汉武帝的高明之处,为什么封赏分为两步走?其实就是把对卜式的封赏一分为二,一部分是直接封赏,是针对卜式无条件把财产捐献给国家的赞赏;而另一部分,就不好说了,汉武帝没有就这一部分封赏做解释,在旁观者的眼里,很容易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卜式是因为无偿捐献财产给国家,而被提拔为齐国太傅。

可是,其实,真的是这样吗?未必,这个封赏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中郎,这是一个近职,主要负责皇帝安全,像这样的小官,汉武帝可以说封起来毫无压力,而第二个是齐国太尉,这官可就大了,是有限的。如果说封了卜式为齐国太傅以后,富豪们见无偿捐款有利可图,纷纷把财产捐献给国家怎么办?难道汉武帝纷纷封他们为王国太傅吗?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的位置是有限的。

这个时候,汉武帝留有的余地就发挥出来作用的,汉武帝可以重新解释一下封卜式为齐国太傅的行为,把他说成是对卜式个人能力的欣赏,毕竟卜式靠经商赚下了这么大的家业,可见是非常有经济头脑的,这个时候汉武帝正在实行盐铁专营,非常需要钱,更需要商业人才。

比如说汉武帝重用桑弘羊就是在这个时候,桑弘羊同样是洛阳商家之子,非常具有经济头脑,而齐国是什么地方?齐国有渔盐之利,盐政是汉武帝以后国家的经济命脉之一,汉武帝任命卜式为齐国太傅,其用意不言自明。

所以说,汉武帝完全可以解释为,不是因为他无偿捐献财产给国家,而提拔他当齐国太傅。他无偿捐献财产给国家,奖给他的是中郎这个官。提拔他当齐国太傅,是出于对卜式经济才能的赏识。如此这般,就把亏本的百分之百中奖,变成了看脸看概率的抽奖,这个概率谁说了算?当然是汉武帝说了算。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王国太傅这种高官是奖品,而中郎这个职位只是一张抽奖券,卜式捐献了大量家产获得的只是一张抽奖券。汉武帝就可以对捐钱的富豪们说,小伙子,你的问题在于充钱不够(人在屋檐下,这里想放一张图,但我不敢)

像这种抽奖,我都是直接关闭,因为每次都是谢谢惠顾。再者,其他富豪捐款以后,也希望得到齐王太傅这种职位,按照卜式的路子来说,首先就得当中郎,因为不当当皇帝的近侍,皇上如何了解你,不了解你如何敢用你。OK,那么,好,了解你得有个过程吧?这个过程中,全国会有多少土豪上了汉武帝的当,到最后发现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根本没法像卜式一样走上人生巅峰,而是拿着中郎这张抽奖券,无限期的等待抽奖摇号,中郎的岗位职责就是守卫宫门殿门,这下好了,好好的富豪,出钱又出力,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硬生生成了汉武帝的哨兵,关键是他们还无怨无悔,每天都充满希望,由于幸存者偏差,他们会觉得,好运马上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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