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的权利
(该文讨论的“糖”是指狭义范畴的糖类,包括精制糖及以此为原料制作的食品。)
对于“甜”的设置,上帝造物主是节制的。它赋予人类嗜甜天性用以区分食物,那时候,甜的食物一般是安全的。
为了形成感知,第一口食物——乳汁设定为甜味。该机制也出现在瓜果上,引诱动物为其传播种子(参阅《水果情缘》一文)。
亚里士多德解析味道本质时将甜味称之为“纯正的营养”。当时环境下,“甜味”被借用来表征“营养、能量”等抽象概念。
切换到生物科学——身体通过神经将“甜”作为奖励机制的信号,在享受甜味时会推高脑部的兴奋度,让人开心——这是“甜”的生理机制。
那时甜的食物不多,获取糖的难度也非常大。从这样的安排中或许可以悟到上帝造物主的本意:嗜甜天性仅用于生理之需,多余的皆为口腹之欲。
上帝造物主一直掌握着甜的权利,调控“天性”和“欲求”间的平衡,尽管以糖的匮乏为维系。随着甘蔗的普及和制糖技术的成熟,糖从稀罕之物变为稀松平常。
糖的唾手可得导致调控失效,急需新的替代。不过首要的,是对谁来掌管甜的权利做出选择。可我们忘了亚里士多德还有一句话:“选择就是深思熟虑的欲望”。
当时,对糖的文化共识多为正面,糖隐喻美好。如此背景下,调动和放大欲望是被许可的,节制反而显得不合时宜。答案变得明确,人类造物主接管了甜的权利。
于是,高果糖玉米糖浆技术诞生。这种价格更便宜的人造果糖被规模化地应用,1980年成为可口可乐的原料。
“甜”的生理机制也被破解。善用高等数学分析配方的食品加工业便将抽象的“欲望”折算成具象的生物指标——“极乐点”:食品饮料中可带来最大感官享受的糖分最佳浓度。
“极乐点”可以逐步推高,也即是糖的摄入量可以循序渐进的增加。藉此,提高甜度成了最保险和最划算的选项,糖的使用也就成了军备竞赛。
与甜的狂欢相伴而生的,却是糖对身体造成的种种麻烦。仍是茹毛饮血时期的古老身体根本无法消受如此排山倒海的热量。因此,出现一个悖论——救命的甜,要命的糖。
可以发现,“甜的权利”已被商业所裹挟——充分满足天性,但身体每获奖励都可能是一次伤害,目的是权利拥有者的收益最大化。
文化共识也出现了分歧,“Honey”这样的溢美之词身边出现了负面的声音——“Sugardaddy”,社会形成了健康诉求的高潮。
高潮之下,是食品工业的假装呻吟——一种称之为代糖的食品添加剂出现,用于取代蔗糖或糖浆。其逻辑在于:既满足大众对甜的嗜好,又可将热量控制到最低。
且不说代糖如何便宜、代谢机制仍待考究,它成功地将话题定格在热量,从而淡化对“极乐点”的关注。“极乐点”被保留了下来,对甜可以继续上瘾且不断推高,形成对高盐糖脂食品的依赖。一个事实是,代糖的甜度可以是传统蔗糖的数百倍。
这让我联想到了卷烟的由来。烟草中的尼古丁能让人上瘾,但最大的危害来自燃烧后的有害气体,若将二者分开,可起到减害的作用。
烟草曾有其它形式,比如:鼻烟、烟草浓缩含片,都无需借助燃烧,但身体上瘾的速度太慢。而这恰恰是卷烟——肺部吸入,快速上瘾——的优势。所以,烟草巨头们打着“降焦减害”的旗号,反将卷烟做成主流。
在共通的商业语境中,“减少糖的摄入”与烟包警示语:“尽早戒烟有益健康”是一种彼此的心照不宣。
吊诡的是,商业将唾弃转化为潮流。使用新型甜味剂的食品披上“无糖、0热量”的健康外衣后,再次回到了我们的身边,犹如《终结者》中的那句台词,I will be back,那样铿锵有力,只是一起回来的还有“极乐点”。
你可以不吃糖,但它无处不在;可以少吃糖,但被“极乐点”推高的重口转变成对高脂、高盐食品的欲罢不能;你可以只吃水果,但它们基本被改良成高甜度……仿佛我们身边充斥着糖的“沙文主义”。
2012年全球有12万人死于战争,却有150万人死于糖尿病。
1874年,为了繁荣贸易,英国取消了糖税,2016年,出于健康和公共医疗支出的考虑,英国计划征收糖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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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黄永
编辑 / bin
设计 / l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