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继红 | 麾村民俗风情之十四：庆生
丁中老校友 刘继红
作者刘继红先生，麾村人，丁中1966届校友。
从产儿报喜、三朝洗浴、弥月之喜到百露之礼、抓周拭儿，以及后来一年一度的大小生日等一系列的庆生礼仪，其核心都是对生命延续、顺利和兴旺的祝愿，反映了父母对子女的舐犊情深，以及儿女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既是人伦味、人情味的内在表现，更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具体体现。
在我们老家麾村婚嫁的各项婚俗礼仪从“媒约”开始，至“回门”后即告结束（参见《麾村民俗风情之十三：婚嫁》），但娘家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远没有结束。比如，来年夏初（一般在端午节前），娘家要给女儿女婿送凉枕席子、阳伞扇子、衣服被子、浴巾拖子等夏令用品，谓之“送夏”，亦称“陪夏”；女儿怀孕了，娘家要缝制小孩穿戴的衣裤鞋帽、抱被尿布、红糖草纸以及孕妇吃的营养品等物送给女儿，谓之“送催生”，男女双方家庭都在急切地期盼着新生命的诞生。一旦新生命降生，各种庆生礼仪习俗又将接踵而至。
报喜是人生的首场庆生活动。孩子出生后，男家要用斗（量粮食的器具）装上满满一斗糯米并放上红纸，用红颜料染上一篮子红蛋送往女家，通报喜添贵子（千金），母子平安，谓之“报喜”。同时邀请庄邻亲友吃“毛米粥”（糯米粥）、散红蛋，以示庆贺。红蛋皆用鸡蛋染成大红色或玫瑰红。鸡蛋，既能食用、又能孵鸡，人们基于鸡蛋生鸡的这种功能，逐渐寻绎出“食蛋生子”的原始认识，将其视为生育与生命的象征，并逐渐将这种认识演化成敬畏和崇拜生殖、生育、生命的理念。用糯米熬成的毛米粥，色泽光亮、雪白黏稠，加上一勺红糖，软滑香甜，美味可口。热气腾腾的毛米粥，再加上红彤彤喜蛋，人们不仅能分享年轻夫妇喜得贵子的喜悦，而且能分食温补强身的美食，给人一种红红红火火、甜甜蜜蜜、喜庆吉祥的感觉。过去散红蛋一般每户一只，如发到三个以上，则小孩弥月（满月）之时，就要出礼祝贺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吃“毛米粥”改吃“毛米饭”了，还要炒上两个菜，喜欢吃甜的话，桌上还备有糖碟子。散红蛋的数量也在不断攀升，以前是7-9个鸡蛋，现在是23-33个鸡蛋，不管是多少，一定要是单数，已成约定俗成。
在月子里，娘家及各姐妹、兄嫂、弟媳都要买老母鸡、猪蹄肚肺、红糖馓子等营养品送给产妇滋补，叫“送月子礼”，也叫“送汤”。
婴儿出生后第三日，要举行沐浴仪式,名曰“洗三”，亦称“喜三”。洗三，过去在我们老家庆生礼仪中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仪式。据说，这样可以洗去婴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之今生平安吉祥，同时也有着为婴儿洁身防病之意。
洗三仪式通常在午饭后举行，由原来为其接生的接生婆具体主持。首先，在产房外堂屋设香案，焚香点烛，祭拜家神先祖和碧霞元君及眼光、送子等诸位娘娘。在产房内则备好盛有以槐条、艾叶等熬成汤的铜盆（浴盆）以及大葱、鸡蛋、棒槌、木梳、艾叶、姜片等礼仪用品。接生婆把婴儿一抱，“洗三”的序幕就拉开了，随即家人按照尊卑长幼往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放一些金银锞子、硬币、喜果，谓之“添盆”。添盆时接生婆的顺口溜是一套一套的，你添什么，她说什么。比如你添清水，她就说“长流水，聪明灵俐”；你添些枣儿、桂元、栗子之类的喜果，她便说“桂元，桂元，连中三元” ，以博得家人和来宾们的喜欢。添盆后，接生婆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七十儿、八十儿、歪毛儿、淘气儿，唏哩呼噜都来啦！”这才开始给婴儿洗澡。孩子受凉哭闹之声，谓之“响盆”，被认为是吉祥之兆。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随后，用艾叶球儿点着，以生姜片作托，放在婴儿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再给婴儿梳头打扮一下，说什么“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女婿)准四村；刷刷牙，漱漱口，跟人说话免丢丑”。用鸡蛋往婴儿脸上滚滚，说什么“鸡蛋滚滚脸，脸似鸡蛋皮儿，柳红似白的，真正是爱人儿”。洗罢，把孩子捆好，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聪”与“葱”谐音)，二打灵俐，三打明白。”随后叫人把葱扔在房顶上，寓意聪明绝顶。
洗三之日，通常只有近亲来贺，送些小孩所用的衣服、鞋、袜等作为礼品。中午主食必定是面条，俗称”洗三面”。现在产妇都住院分娩了，洗浴也在医院一并进行，科学卫生、省事安全，接生婆关门歇业，洗三仪式也就逐渐消失了。
弥月即满月，婴儿出生满一个月称之为“满月”， 满月时所做庆贺习俗称为“做满月”，或曰弥月之喜。过去医疗条件差，婴儿出生死亡率较高，人们认为婴儿出生后存活一个月即度过了一个难关了 ，此时以“做满月”来庆祝孩子渡过难关，表达家人的喜悦之情，祝愿新生儿健康成长。“做满月”一般少不了两项重要议程，一是“办满月酒”，二是“剃满月头”。
是日，外婆家要置办银制项圈、索锁手镯、衣帽鞋袜以及鞭炮红烛前来“做满月”。堂前点燃红烛、寿字香，敬神祭祖。吃红蛋的亲友邻里也要前来赠礼祝贺。主家要备酒席招待，以示谢意。席间，婴儿身穿新衣，甜蜜地睡在母亲或祖母的怀里，与长辈一一见面，接受长辈们馈赠的礼物或“压岁钱”。母亲或祖母按孩子的身份逐桌叫着长辈的称呼，长辈也纷纷边应和边逗笑着小孩，尽显一派盛情和热烈的气氛。宴会结束后，家长会邀请有经验的专业理发师为孩子剃发，也就是俗称的“剃满月头”。
“剃满月头”即剃除胎发（亦称“血发”），有从头开始、一生幸福美满之意。剃满月头有把理发师请到家里剃的，也有到理发店去剃的。在剃头时，要请一位有福气的人或娘舅抱着婴儿。剃头不能把头发全部剃光，而是在头顶前部中央留一小块“聪明发”，在后脑留一绺“撑根发”，其意是祝愿小孩聪明伶俐，祈盼小孩扎根长寿。剃下之发揉成圆球装入红袋布囊，缝在小儿背心上。民间以为，发如血余，血为精气之本，佩带在身，驱魔辟邪，不遭客忤；也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之含义。剃完胎发后，不仅要用红纸封上加倍或数倍的理发工钱给理发师傅，还要给理发师送上“红蛋”等礼品。
宝宝满月之日，亦为产妇“坐月子”结束之时，包括饮食在内的月子里的一切禁忌宣告解除而获得彻底“解放”，走出房门“出窝”了。这一天舅母要亲自来接小姑子和外甥回婆婆家小住几日，叫做“走满月”。外婆会给宝宝肩膀上搭花线、脖颈上挂银制品(银坠子)，寓意祝福外孙活长命百岁，享荣华富贵。
小孩子生下来100天称“百晬”，又叫“百岁” ，大概是将“长命百岁”与百天结合起来讨个吉利说法吧。而在我们老家则称之为“百露”，或许是说小孩过了100天，就不必藏在家里了，该“露”头了。过百露也是婴儿庆生的重要礼仪之一，亲友再次聚集，赠送礼品，以示祝贺。这一天小孩子要穿“百家衣”、戴“百岁锁”。百家衣由五颜六色的各种小布块缀成，状如僧衲。各种布条、布块是由亲朋邻居各家凑成。在许多颜色中以紫色布条最贵重，也最难寻，因为“紫”与“子”同音，一般不愿把“子”送给别家。小孩子穿百家衣一是象征百岁长寿，二是象征先苦后甜。百天时戴长命锁也有许多讲究，锁由银子制成，两面分别铸上“长命百岁”、“富贵平安”等吉祥语。百岁锁又叫百岁链，意思是把小生命“锁”住了，任何妖魔也抢不走。百岁锁有婆婆、舅舅家送的或父母购置的，没有条件披金戴银的人家，便用五色丝线穿些方孔铜钱挂在颈上，驱邪祈福。
抓周，又称“拭儿”、“拈周”，在我们老家习惯称之为“过周”。抓周是将纪念小孩第一个周岁生日与预测小孩未来前程有机结合起来的庆生仪式。“抓周”仪式一般都在吃中午那顿“长寿面”之前进行。讲究一些的大户人家都要在床前陈设大案，上摆玉制印章、三教经书、笔墨纸砚、算盘帐册、钱币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等，如是女孩还要加摆铜勺铲子(炊事用具)、剪刀尺子(缝纫用具)、绣线花样(刺绣用具)等等。一般人家，限于经济条件，多予简化，仅用一铜茶盘或木盘，内放私塾启蒙课本《三字经》或《千字文》一本，毛笔一枝、算盘一把、烧饼油果一套，女孩加摆铲子、剪子、尺子各一把。由大人将小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如果小孩先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则谓长大以后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如是小孩先抓算盘，则谓将来长大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如是女孩先抓剪、尺之类的缝纫用具或铲、勺之类的炊事用具，则谓长大善于料理家务。反之，小孩先抓了吃食、玩具，也不能当场就斥之为“好吃”、“贪玩”，也要被说成孩子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总之，这仅是在小孩一周岁之际长辈们对小孩的前途寄予厚望，对小孩一番祝愿而已。
过了“抓周”这人生第一个周岁生日以后，庆生礼仪活动就步入了“常态化”了，即每年的出生日进行一次庆生活动——“过生日”。我们老家过生日一般是按虚岁计算，逢虚岁个位数为“0”的被称之为“正庆”，俗称“大生日”，个位数为“1”—“9”的则被称之为“小生日”。小生日一般都不举行什么仪式，只是家庭小聚，吃个面条，以示纪念。未成年的小孩子或尚未结婚年轻人过生日被长辈称为“长尾巴”，意为像小狗长尾巴那样又长一岁了。说小孩过生日是长尾巴，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从前医药不发达，婴幼儿夭折率高，民间传说把小孩名字取得越难听，越能长命百岁；二是认为长辈做生日是很正式的事情，小孩子过生日就不必那么讲究排场了，所以家中长辈叫过生日，至于“小狗儿们”就叫做“长尾巴”吧。
过大生日则较为隆重，特别是对儿童和年长者的大生日比较重视，年长者的大生日还被称为过大寿，都要庆贺一番。过去有钱人家还要唱堂会或雇请鼓乐吹打唱戏助兴，现在也有不少讲究的人家长辈过大寿请剧团搭台唱戏。民间还有十岁生日外婆做，二十岁生日岳母做，五十岁、六十岁生辰女儿做之说。女儿为年长的父母做寿是要“办担子”的，担子里少不了要有糕点寿桃、圆子寿面、烟花爆竹，还有父母的衣帽鞋袜等等。有的人家侄女、姨侄女也给过大寿的伯父母、叔父母、舅父母、姨父母挑担子。所有办担子的都在生日的头一天下午送到置于堂上，燃寿香，点寿烛，晚上吃“暖寿酒”，举行拜寿仪式，接受小辈们的叩拜。正日当天中午吃寿面，晚上摆设寿宴款待亲友。席散后，主人向亲友馈赠“寿桃”、“寿碗”，沾寿星之福，有延年添寿之兆。
做生日本是一件喜庆之事，赠送贺礼也是亲朋好友之间正常的人情交往，但旧时有些贪欲官宦、土豪劣绅、地痞流氓却假借过生日之名，广发请柬，借之搜刮民财。有的是年年过大寿，岁岁发请帖，群众畏其权势，不得不想方设法筹资送礼，有“人情急似债，头顶锅儿卖”之怨。据传野田庄某恶少，二十八岁即散帖说过三十大寿，有一怪才赠送寿联曰：“年方二八称大寿，甲子减半少二春”，由于送联者势力大于此少，此少不得不忍而受之，被村人传为笑柄。
在我们老家还有“做九”的习俗，即在虚岁逢九的那年提前为老人祝寿。提前“做九”，有的是为了摆阔气，逢九逢十皆办；有的则因老人生体不好，提前“做九”，以做寿之喜驱除病魔。即使不能如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会为未能为老人做寿而感到遗憾，了却儿女的一个心愿。
从产儿报喜、三朝洗浴、弥月之喜到百露之礼、抓周拭儿，以及后来一年一度的大小生日等一系列的庆生礼仪，其核心都是对生命延续、顺利和兴旺的祝愿，反映了父母对子女的舐犊情深，以及儿女对父母的感恩之心，既是人伦味、人情味的内在表现，更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具体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