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丽君——清明时节想起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再有两天,将是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的清明节 ,在这一天,人们踏青郊游 ,扫墓祭祀,怀念故去的亲人 ,为故人坟头添一把新土,再送上一束鲜花,以寄哀思。在这个有一些悲伤的日子,我怀念我的父母,想念我故去的长辈,也没有忘记在我生命中难以忘记的一位可亲可敬的老人。
我1973年从部队退伍回来后分配到沈阳的一个工厂,在车间工作几个月后调到工厂厂长办公室任文书和打字员,兼任工厂团支部书记。
办公室有一位书记,年纪大概在五十几岁吧!还有两位副厂长,其中有一位女副厂长,可是工厂不管男女老少都叫她老刘太太,其实刘厂长一点都不老,那年可能不到五十岁,刘厂长中等个子,身体微胖,皮肤白皙,剪着齐耳的短发,衣服永远都是干净利落的,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一个办公室只有我一个年轻人,每天我都是早早的到办公室打扫卫生,灌好开水,待厂长上班时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工厂没有食堂,中午饭都是吃自己早上从家里带的饭盒,每天中午我从工厂蒸饭间取回我和刘厂长的饭盒, 坐在刘厂长的办公桌边吃午饭,有时说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有时也说一些刘厂长自己的事情。
我从刘厂长的讲诉中知道,刘厂长老家是河北乐亭人,出身很苦,抗日战争时期她在老家参加革命,并且入党,可我不知道刘厂长是怎样到我们这个工厂工作的,我只知道刘厂长的许多老同志在北京部委工作,曾经对刘厂长说请她去北京工作,可刘厂长说她文化水平低 ,怕不能胜任北京的工作,给党和国家造成损失,所以刘厂长选择继续在我们工厂工作,这让我很敬佩刘厂长,这也是为什么工厂上下不管年纪大小,从厂长到工人都尊敬的称刘厂长为老刘太太的原因。
我们在一个办公室工作,刘厂长总是非常关心我,无论是在工作上 ,还是在思想上给我鼓励!刘厂长没有孩子,她把我当作她自己的孩子,我们这一老一小彼此温暖着!
刘厂长身体不好!每年冬天气管哮喘病都会加重,不能上班,工厂医务室的护士会去刘厂长家里给她打点滴,治疗的时候再为刘厂长收拾卫生,做饭,工厂的小姐妹们也经常去看望刘厂长。
工厂休息时,我会去刘厂长家里看她。刘厂长的家在一个年代很久的筒子楼里,楼里一个大走廊里住着好多户人家,刘厂长的家只有一间屋子,没有客厅 ,没有厨房和卫生间,卫生间是在走廊公用的,厨房在和屋子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是一个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下面搭建的一间很小的厨房,顶棚是斜的,最矮的地方没有一人高,做饭很不方便。住房也只有20平米左右 ,一个双人床,两个罩着洗的很旧的米色布沙发罩的单人沙发,还有几样简单的家具。
我去看刘厂长时她都非常高兴,从家里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拿出一个铁的糖果盒,那个糖果盒上印着很漂亮的图案。刘厂长拉我坐在床边,打开那个糖果盒,里面不多的糖果有那个年代很少见的牛奶糖 ,包着彩色的糖纸,我不忍心吃那不多的糖果,可刘厂长不断的催促我挑一块我喜欢吃的糖 ,我只好拿一块糖在手里,刘厂长一定要看着我剥开糖纸,把那块糖放到嘴里,这个时候刘厂长总是笑着,看着我说"甜吗?"有一次我正在那个糖果盒里挑糖,忽然门响了,好像有人进来,刘厂长赶快把那个糖果盒盖上,快速藏起来,那个糖果盒只属于我!
在工厂时,刘厂长出差总是喜欢带上我,记得那年唐山大地震不久,我和刘厂长去北京出差,我们买的是沈阳至北京的直达火车票,那趟火车是全列卧铺,中间不停,晚上九点从沈阳始发,第二天早上七点到北京,火车上没有餐车,也没有卖吃的,那个时候通讯不方便,消息闭塞,直到上车我们才得到通知 ,由于地震前方铁路有一段没有恢复,我们的列车要从承德绕行去北京。我们一听都楞了 ,因为是晚上行车,我们没有带一点吃的,这一绕要多久谁也不知道,没办法 ,只能这样了。在火车上睡了一晚上 ,早上睁开眼睛向外面望去,只见连绵的大山,有时候还能看见山上有树,树上结着红色的果子,问过别人才知道那是柿子树。火车吭哧吭哧的走着 ,似乎永远也开不到头,肚子饿的咕咕叫,只能喝一点火车上的开水。一直到那天的下午四点多才到了北京。我心想现在什么也不重要了!先吃饱肚子再说!出了火车站,我一抬头看见对面有一个饺子馆,我拎起旅行袋快步向那个饺子馆跑去,忽然后面传来刘厂长气喘吁吁的声音"小褚,你等等我",我这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老太太!
那个饭店只有饺子,没有其他的饭菜。进去后只见一口大锅占据着饭店的一角 ,一大锅水在锅里翻腾着,升腾的热气在饭店内四处飘散着,在大锅的边上有一个包饺子的机器,机器的上面是两个漏斗,饭店的人把和好的面和饺子馅分别倒进那两个漏斗里 ,漏斗的下面不断的绞动,一个个饺子便从最下面的滑道噼里啪啦的落到那口大锅里面,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漏勺把飘起来的饺子捞到盘子里面。我们买了两盘饺子 ,我几乎是一口一个饺子狼吞虎咽的吃着,刘厂长不时的把她盘子里的饺子给我夹过来一个,可我只顾吃了,根本顾不上说话,一会的功夫,我盘子里的饺子被我消灭的一个不剩,直到这时我才抬起头问刘厂长"现在我们去哪里?"。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刘厂长在北京的一个老同事家,那个老同事刚刚在唐山大地震中失去儿了,他很悲伤,吃饭时气氛很沉闷。我简单的吃一点东西自己去休息了,不知道刘厂长和她那个老同事在那个小院里坐了多久。
第二天上午我们办完事后,刘厂长带我去了北京颐和园,那是我第一次去颐和园,在万寿山下刘厂长对我说"我爬不动山,你自己上去玩吧!我在山下等你!",当我兴致勃勃的回来时,看到刘厂长还坐在那里等我,刹那间,我心里好感动!
我们出差虽然住宿费回来后都可以报销,可是刘厂长只要能住在老同事家里就不去旅店住,即使住旅店也是找最便宜的。有一次我们去南京和上海出差,在南京住的是十几个人一间的大房间,没有卫生间,洗漱要去走廊里公共水池。那一次刘厂长带我去看了南京长江大桥,我在那里照了一张照片,可惜已经找不到了!
去上海时仍然住在刘厂长的一个老同事家里,那是一个很小的里弄房,我们住在一个很小的阁楼上,木质楼梯很陡也很窄,刘厂长上去很吃力,要非常小心的走上去。
因为刘厂长知道我在四川生活过 ,所以第二天中午请我在上海南京路上的成都饭店吃饭。饭店的桌子是长方形的,固定在地面上,椅子也是长方形的 同样也是固定在地面上,椅子上包着人造革,有一些像火车的车厢,我们点了两个菜,吃了米饭,记忆最深的是刘厂长为我点了一碗榨菜肉丝汤。
办好事情后我们要赶往火车站,刘厂长生怕晚了,早早的催我去火车站,我说我们票已经买好了!不用着急。可刘厂长仍然不放心,我们急急忙忙赶往火车站,老太太心比腿急,待我们到火车站时老太太连累带急已经是满头大汗, 大口喘气,看看时间,我们距离开车的时间早到了近两个小时,我笑着对刘厂长说"我说不急吧!你不听,偏要急,看把你累的!"刘厂长笑了,对我说"要不我出差怎么喜欢带你呢!你遇事有主意"。
1976年夏天,上级主管部门给我们工厂一个工农兵学员的名额,我报名想去学习,可工厂的好多人不理解我工作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学习,而且我那年上半年已经填写好入党志愿书,工厂总支部已经通过,只是等上级主管部门批准了,而去学校学习户口和档案是要转到学校的,我如果这个时候走了,组织问题是否能够解决就不好说了,何况我没有上过初中,只有小学五年级的水平,学习一定会有许多困难,可我太想有一个学习的机会了,我不想放过!刘厂长知道我的想法后非常支持我去学习,她鼓励我说"你去学习吧!我坚决支持你!你是当过兵的,一定能够克服困难完成学习任务,其他问题以后还可以努力,但是学习的机会不多",在刘厂长的鼓励支持下,我1976年秋天离开工厂去学校学习,我学习的专业是无线电技术 ,需要数学基础,而这正是我最困难的,我用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从最简单的数学方程式学起 一直学到高等数学的微积分,顺利拿到毕业证,这次学习的机会,改变了我的人生。
每当学校放假时,我都会回工厂看望刘厂长,向刘厂长汇报我的学习情况,刘厂长总是很认真的听我说,知道我努力学习!通过学期考试的时候 ,总是特别高兴,鼓励我,告诉总务科给我准备一些纸墨带回学校。
我结婚有孩子后,每天都是很忙,但是还会抽时间去看刘厂长,每次去时我从家里带一块发面用的"老面头",到了刘厂长家里我先发上一盆面,然后去市场买一块五花肉,刘厂长最爱吃我蒸的大馒头和我做的红烧肉,从市场回来我先做红烧肉,待面发了再蒸馒头,每次刘厂长都高兴的说"这些够我吃几天了!"我陪老太太聊天,她希望我能经常去看她,说很想我,刘厂长说"工厂的女孩都对我好,也经常来看我,可是我还是最喜欢你,你和别人不一样!"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我不知道我哪里和别人不一样,也许这是刘厂长对我的偏爱。
后来我离开工厂去了另外一个单位工作,可是我仍然会去看刘厂长,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九十年代初的一天我去刘厂长家看她,得知老太太的医药费已经花了一万多块钱,但是因为工厂破产无法报销,影响到生活。我去了市里老干部局反映这个情况,那里的工作人员问我和老太太是什么关系,我告诉他我们就是同事关系,他说已经有人来反映这个事情了,那个工作人员感慨的说"你们真是热心人啊!"在大家的努力下,刘厂长的医药费问题得以解决。
刘厂长以八十几岁的高龄离开了我们,走的那天工厂的许多同事都去送老太太最后一程,老刘太太,刘厂长,是我生命中不能忘记的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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