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郑孝青/岁月飘香的荷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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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飘香的荷塘

郑孝青

天好像没怎么刮风，那荷的淡然清香就自个儿溜过来了。起先是弥漫在村庄上的，和炊烟撕扯着，还裹挟着灶肚里的煳柴味儿。渐渐的，炊烟散尽了，混浊温热的灶火味也消停了，清润的荷香便脱颖而出了。

这清香从荷花初绽到莲蓬成熟，每天都在村子里萦绕着，丝丝绵绵不着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地撩拨着每个人。从初夏到中秋，连每件物品都浸润着它的香气，温馨缠绵，绕梁不绝。

随着夏天的日趋繁盛，荷花的香气似乎有了隐居的念头，愈觉淡然。但在夜深人静的夏夜里，在晨曦初露的清晨里，它仍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捻着草叶撩人的鼻孔。痒酥酥的感觉刚入鼻孔，又一忽而过，让人大张着嘴巴直想打喷嚏。喷嚏倒是没有打出来，香气却早被咽到肚子里了。这味道让我有了蜢虫爬到耳孔里的躁动。这种味觉也来过我的梦里，让我有了抚摸嫩藕的喜悦，也有了咬碎莲子的甘甜。

那天早上，我端着饭碗踱到屋后的水宅里。水生他们正吃着饭，我冲他们挤挤眼，又故意吸了吸鼻子。他们也跟着我吸溜了几下鼻子，然后都龇牙咧嘴地笑。水生说他闻到了荷叶味，黄毛说是莲子熟了，水莲说是荷花的香气。大家便一起朝北边的荷塘看，然后又都回头盯着水生看。水生一仰脸喝完碗里的稀饭，一只手拿着碗筷，别到屁股后面。另一只手擦了擦嘴，又在我们面前摆了摆，说该行动了。要我们吃过晌午饭都到围子外面聚齐，还叮嘱我们别声张，要是让大人们知道了就不好玩了。

荷塘离我家并不远，直线距离也就一里多地，横卧在一处坐北朝南的农舍前。每到夏秋时节，满塘荷叶碧翠，荷花隐隐，与农家茅舍相互映衬，透着自然之美。面对如此美景，我们却习以为常。对于我们这群贪吃的孩子，那些迎风摇摆的莲蓬和藏在淤泥里的嫩藕，才是我们的最爱。

“七月莲蓬八月藕，九月才吃大棘头（芡实）。”我们像背乘法口诀一样，整天念叨着，嘴皮都溜薄了，总算盼到了时候。小伙伴们个个情绪高涨，吃过午饭，没敢打盹，趁着大人们午睡，我们便鱼贯而出，顺着长满野草的田间小径，溜溜飒飒地寻荷塘而去。

我们到了荷塘边，并未急着下水。人人如机警的兔子，支着耳朵，瞪着眼睛，先趴在塘埂上探头探脑地侦查一番，待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溜下荷塘。

人一下荷塘，便陷入淤泥里，个头矮了半截。于浓密的荷叶下看莲蓬，愈加楚楚动人。见了莲蓬，也不管它老嫩，攥住荷杆就往胸前拉扯，却被荷杆扎得手心刺痛，前胸和肚皮也擦了几道伤痕，透着若隐若现的紫红，浸着汗水又痒又疼。再看看小伙伴们，一个个都龇着牙、咧着嘴，一副虎狼之相。逮到好吃的，再没谁去管它皮外痛痒。

我怕累，最不愿烂泥巴里扒莲藕，只寻莲蓬掰。掰了莲蓬就往嘴里填，等不得细嚼慢咽，如猪八戒偷吃人参果，根本就没尝出啥味道。等解了馋，才细嚼慢咽起来，这时方品出莲子真味。待到小肚子吃饱就没了胃口，但贪婪之心尚一分不减，非掰了几盘莲蓬拿在手里，心里才算踏实。小伙伴们大都跟我一样，手里拿着几盘莲蓬，还没忘掐了一顶大荷叶遮阳。还有小伙伴把荷叶撕了一个圈，套在脖子上，像披了蓑衣，却更像婴儿吃饭时围在脖子上的围嘴。再把荷叶带荷杆的部分倒扣到头上，像戴了顶瓜皮小帽。这打扮堪比陈塘关的小哪吒。待装扮停当，方才慢悠悠地翻上塘埂。

人一出了荷塘，便觉清风拂面，颇有几分悠闲自得。我看着手里的莲蓬，越看越像老书记开会时用的话筒，便忍不住学着老书记的样子，攥着一杆莲蓬喊了起来：“喂——喂——喂——社员同志们，现在开会啦。”小伙伴们见我这样，也都跟着嚷嚷起来。有喊请党员同志们坐到前排来的，有喊三队队长咋还没来开会的……一时间嘈杂之声不绝于耳。还有调皮点的小伙伴，把自己的屁股当桌面，拍得乒乓作响，嘴里还大喊：“安静！安静！”吵吵嚷嚷的声音早已盖过了知了的鸣叫，震得一只只蜻蜓在头顶上乱飞，也吓坏了还在池塘里崴藕的水生，泥猴一般，爬出荷塘，连蹿带跳地追赶我们。

回到自家地盘，心怀自然坦荡。大树底下凉快半天，采来的莲蓬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又要玩耍。就着现成的荷叶，玩骑马追兵游戏。也没听谁发号施令，大家又从麻秸垛里抽出麻秸，一手拿着麻秸的一头，骑在裆下，另一只手高擎荷叶过顶，学着故事里的朱元璋，嘴里念念有辞：“骑着白马，打着阳伞，嘚驾——嘚驾——”麻秸杆便在地上拉起一溜白烟，一时间乡土路上烟尘弥漫，似起了雾嶂。

“摸着乌龟洞，非让乌龟净。”这句乡里俗语足以表现我们的贪。头天晌午得了甜头，刚过了一夜便又想吃莲子了。小伙伴们再没耐心等到晌午以后，而是提前在家里做晌饭的时候行动了。大家都以为荷塘没人看管，也不似头天那么谨慎小心，个个挺胸叠肚，踩着鸭子步大大方方地下了荷塘。

谁知荷塘里“啪”的一声炸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棒喝：“看我不拍死你们！”原来是荷塘主人，一个刮着光头的老头，头皮在太阳底下放着青光，手握一把铁锨，凶神恶煞一般立在荷塘边。因为昨天，荷塘被我们祸得狼藉，今天他早有准备，打了我们的埋伏。远远的见我们大摇大摆地过来了，便不动声色，等我们走到近前，才手舞铁锨猛击水面。看似虚张声势，也着实把我们吓得不轻。小伙伴们像被猎狗追着的兔子，慌不择路，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大家再没敢组团去偷吃莲蓬。我却仰仗和荷塘主人有亲戚，便私下里和堂哥去掰莲蓬，也没被发现。现在想想，被他发现了，装作没看见也有可能。两个人去偷掰莲蓬的感觉特别寂寞，躲在浓密的荷叶底下，跟个孤鬼差不多，少了一群人在一起的热闹和乐趣。我们去了两次，觉得乏味，再没了去掰莲蓬的念头。

为了方便吃藕，也想欣赏荷花，我们也曾挖了莲藕，植于家宅旁的池塘里。莲藕种上之后，便日日地盯着池塘，看明晃晃的水面。从春到夏再到秋，藕却像不服水土，柔柔软软的，只吐了几片菜碟大小的荷叶，病恹恹地浮在水面上。翻起荷叶查看，荷杆细得像丝线，绵柔无力，根本撑不起荷叶，又哪里开得出荷花？

我自认为是池塘里淤泥太浅，水土不肥。等春又来，便悄悄地扒了几条胖藕，埋在粪池边。又是日等夜盼，眼看就到了夏天，还迟迟不见端倪。便怀疑藕被别的小伙伴偷吃了，用铁锨翻开粪泥，莲藕果真不见了。再往下翻，一锨灰白的烂泥透着一股酸臭味扑面而来，隐隐可见几个藕孔还流着粘液。

等土地到户时，荷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沟里河里，以至于农田里，随处可见荷的身影。每到荷花开放时节，或端坐于门前，或信步于田野，抬眼望，有荷碧绿葱茏。低手处，有荷清香盈袖。赏荷、吃藕、采莲子，已是寻常。这时的我，也沾了些所谓的文化气息，从《诗经》读到唐诗宋词，翻烂了《爱莲说》，也读破了《荷塘月色》，跟随名家的足迹，一路走来，一路顶礼膜拜。与荷便有了神交，有了挚爱。

今晚有些热，我草草地吃了晚饭，独自去荷塘边散步。看月色清朗，闻荷花清香，不知不觉中，思绪又把我带到了那个遥远的夏末秋初。

那时，荷塘边已无莲蓬，只有荷塘深处，若隐若现地露出几盘。水莲想采些回去，却怕水深，就央求我帮她。我说荷杆拉人，要她自己采。她便噘起红唇，说我不够意思。我见她生气，就回家拿了个大荆条笸箩，让她坐在里面。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害怕。可还是经不住我在一旁鼓动，就扭扭捏捏地坐了上去。我站在水里，手下用力将笸箩推向荷塘深处，笸箩借着人力往前冲了一段，等抵到林立绵密的荷杆，便在水面上打起了转转。水莲就有些紧张，慌忙划水，试图稳住笸箩。奈何笸箩老大，她双臂展开，只能勉强划到一点水皮。慌乱中便乱抓一气，扯了荷叶在手，如抓了救命稻草，紧扯不放。笸箩就跟随她身体重心前倾，沿儿便吃了水。水莲见笸箩进了水，慌忙松了荷叶，双手撑住笸箩底，屁股慢慢往笸箩中间挪移。等稳住了笸箩，水已经进了一半。她急忙双手并拢成瓢状，往外泼水。轻衫薄袖便被水浸了个通透，如霓裳羽衣般，隐隐地透着嫩藕般的肌肤。看她狼狈相，我却感觉十分唯美，像是在欣赏一幅画，看得陶醉。

笸箩经不住水莲扑腾，水越进越多。等笸箩灌满了水，水莲倒不慌张了，两手抓住笸箩边沿，盘腿定定地坐着。两眼微眯似睁，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状，与我作无言斗争。见她如此，我连忙抓稳笸箩往岸边拉。她下了笸箩，扭过彤红的脸，一手抓着池塘埂边的茅草，一手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坏，还说往后再不信我话了。我见她生气，赶忙陪着笑脸，说是笸箩太干，荆条有了缝隙才进了水。她说：“不信你话，你就是坏！”说完话便扭过身子，双手攥着荷塘边的茅草，做了个往上爬的姿势。我却慌了神，赶忙拉住她的手，让她等一下。她也没怎么扭捏，人就站那了，依着塘埂，脸转向一边偷偷地笑。

我急忙翻过笸箩，从池塘埂里抠出黄泥，往笸箩底上的缝隙里粘。粘好后又扶水莲坐到笸箩里。这回我是轻推许送，人在水里抓着笸箩沿，一步一趋地推着笸箩走。笸箩便在莲叶中舔开一条缝隙，水波微漾，荷叶轻摇。她在前面采莲，我在后面保驾护航。看她手掰莲子的样子，我便卖弄诗文：“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还没等我把词儿背完，水莲便噗嗤一笑，手拿莲蓬往我头上就敲，说我够酸，让我赶快回家，看看锅里的鲤鱼烀烂了没有……

正自思绪深远，却被“吱”的一声夜蝉嘶鸣打断了。看着月光照水，荷叶沾露，空气中已有了些凉意。夜蚰子也叫得正起劲，是啊，夜渐深了，是该回家洗洗睡觉了。

《关于投稿那点事儿》

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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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稿日期：2019年12月30日

稿件一旦采用，将在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和纸媒分期刊登，最后结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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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郑孝青，河南省固始县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文字见诸各类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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