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正胭脂红釉碗入藏记
2020年9月,纽约佳士得举行“崇圣御宝—詹姆斯及玛丽莲·阿尔斯多夫珍藏”专场。詹姆斯·阿尔斯多夫(James Alsdorf),芝加哥企业家、收藏家、慈善家,被认为是美国艺术鉴藏史上里程碑式的人物,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阿尔斯多夫伉俪不仅建立了一个以中国瓷器、青铜器、书画及印度、喜马拉雅和东南亚艺术为主的庞大收藏体系,而且还是芝加哥和美国各地博物馆及文化机构的重要赞助人。如今阿尔斯多夫的收藏,很大一部分在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等收藏机构,成为这些博物馆的重要收藏。本次佳士得阿尔斯多夫珍藏专场拍品涵盖印度、喜马拉雅和东南亚艺术、家具与装饰艺术、日本艺术、中国书画和中国工艺精品。
▌【本期嘉宾】

张志:聊个2020年的开心事,9月纽约佳士得阿尔斯多夫珍藏专场,我买到了心头好——一件清雍正胭脂红釉暗花龙纹碗,底款“雍正年制”四字双框款。这件之前在香港预展,我见到就念念不忘。对这类东西的情结是自2016年,纽约佳士得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中国瓷器专场起的。那场出了两件清雍正胭脂红釉暗花龙纹碗,一只有两处粘接;还有一只品相完美,估价为6万~8万美金。我的客户在巡展时也对后者一见倾心,委托我到现场帮他举牌。事前我还同他协商,预算范围内我来买,预算下不来,我帮您买。



▌[清·雍正]胭脂红釉暗花龙纹碗 口径9.5cm 2016年纽约佳士得秋拍拍品
2016年大都会专场的盛况,可谓是近年佳士得拍卖史上的高峰。这件东西起拍价很低,场内竞投踊跃,牌就没有落下来过。举到最后就剩三个买家,香港艺术品商会理事长翟建民先生,国内行业资深专家、中国嘉德首任瓷杂部总经理陈连勇先生和我。大家都是熟人,通常这种情况,互相让一口就算了。但这回,二位明显也是受人所托。三人争了半天,最终被翟先生举到,是替一位北京藏家买的。这件胭脂红釉暗花龙纹碗是目前市场上能见到同类品中,最漂亮的一只,历经300多年又回到北京了。
晏旭:错失的这件茶碗,您当时心理预期是多少?
张志:500万人民币。最后落槌价折合人民币是500万元多一点,说明大家的预期都差不多。这个价格已经接近极限了,该器出自纽约大都会博物馆旧藏,1923年入藏,之前为玛丽·克拉克·汤普逊(Mary Clark Thompson)珍藏,记录的很清楚。
戴岱:这类外壁施胭脂红釉,內壁饰暗花龙纹的雍正茶碗,秀巧雅致,典雅悦目。胭脂红呈色十分艳丽,内里的白又呈甜白色,两种颜色搭在一起,艳而不俗,能想象那个抓人心的劲儿吗。“雍正年制”四字楷书款一般为御用。这种外双方框,在宣统三年(1911年)陈浏《匋雅》中称之为“荷包款”。当时已经认为这类型器物是属于雍正早期御窑中级别最高的。
张志:胭脂红釉器在《清档》中被称为“珐琅红磁”或“珐琅胭脂釉”,《陶成纪事碑记》称其为“西洋红色器皿”,在当时视为珐琅彩瓷级别对待的。除了2016年纽约大都会专拍,我对这类东西的情结还源于更早的日本之行。2014年,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品到日本东京巡展,展览名为“神品至宝”,听听都令人激动。这次集结了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中国古代瓷器、玉器、书画、青铜中一批最优秀的艺术品,其中就有一件清雍正胭脂红釉暗花龙纹碗。展览转了一圈下来,从审美到重要性,最能打动我,就是这件。过了几年,2020年佳士得我又遇到一只。这次阿尔斯多夫系列专场的瓷器不少,但符合我口味,这件是最精的。
戴岱:所以收藏眼光就是建立在你所经历的事情上,和钱无关。多看多参观不是空话,见得多,看得多,想得多,我们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碰到才不会错过。
张志:我这次能够买下也是因为疫情,去香港看预展、到纽约现场竞拍的人都少。我看过实物,对品相质量心里有底,所以从一开始出价,一口我都没松过,10万美金起拍,最后落槌到我手里,也是志在必得。
戴岱:买到是不是特别痛快,有成就感?
张志:还是有点疼的。
晏旭:所以收藏还真不是一点钱的事,其中有“心学”,从你2014年日本看展到2020年,又经历大都会专场一战,最后落实买到,这么长时间,首先你要念念不忘,还需有缘分。
张志:如果这次错过,也许过几年再出来一只也有可能,但那件是什么状况,是否能被我买到,就不知道了。戴老师,给我们介绍一下这次专场中的其它重要器物吧。
戴岱:藏家詹姆斯·阿尔斯多夫本身以收藏雕塑佛像闻名,这次古代佛像部分很精彩,一件隋代佛首拍了225万美金,而且它还有故事。20世纪初,佛首原属巴黎犹太裔银行家戴维·戴维-威尔(David David-Weill)收藏。他的收藏范围极广,西方有绘画、雕刻、家具、金银器,东方则有宋代瓷器、高古玉、青铜器等等。二战期间,纳粹德军占领巴黎,城中犹太人成为纳粹搜捕目标。虽然戴维带家人成功逃往法国西南部的村落,装成基督徒避过一劫。但是包括佛首在内的艺术收藏,就被德军专门掠夺敌对国家文化财产和艺术珍藏的“罗森柏格特别行动组(ERR)”夺去了。据指,当时一共有2687件戴维收藏的艺术品落入纳粹手中,收藏分量可见一斑。二战结束后,佛首于1946年归还予戴维。晚年,他把大量艺术品捐予罗浮宫、吉美博物馆等公共收藏机构。此隋朝佛首则一直留在戴维手中,直到他身后,于1972年在伦敦苏富比拍卖。1979年,佛首为埃斯肯纳茨纳入囊中,继而进入阿尔斯多夫的收藏,直至今再次登上拍卖。

▌[隋]大理石雕佛首 2020年纽约佳士得春拍拍品
这件大理石雕佛首妙相庄严,面颊饱满,弓眉皎净,慈目轻垂,下颏纤巧,双唇微拢,笑容温婉,耳垂丰厚,螺髪细密,肉髻浑圆,雕琢精美,刻划入微。经1925年出版的喜仁龙《Chinese Sculpture》著录,来源故事、本身品相都非常好。即使鼻尖和两个耳朵有损,但是大体保存完好,以当时状况来说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也是引来纽约、香港两地买家激烈竞逐。
回头看阿尔斯托夫的收藏,能看到他自20世纪50年到现在一直持续购买古代艺术品,其中一些藏品捐给博物馆,另一些留在身边,能看到这其中的情怀而非投资行为。这种情怀,我觉得今天很多藏家无法做到。但如果计算你会发现,作为投资,可能回报最多的正是你本没想卖掉的。
张志:用一生几十年的时间来建立自己完整的收藏体系,选择捐赠的方式将部分藏品释出。国内能够出现这样的藏家吗,我觉得还需要时日。
戴岱:只进不出,这样的国内藏家是有的,只是目前还比较低调,处在搭建体系的过程中,之后还涉及到藏品的出路,子女是否接受,愿意传承,更长期的还未可知。
还有,我们看到阿尔斯托夫的收藏是全品类的,印度、喜马拉雅和东南亚艺术、家具与装饰艺术、日本艺术、中国书画和中国古陶瓷等等兼有。反观现在国内的藏家,通常只限于某一门类。如果我们能够拓宽思路,多领域交织,能建立更丰富的体系。
张志:目前国内的器物类藏家,主要还是以中国艺术品为主。但我关注到一些书画类的藏家,已经开始兼收西方艺术品了。
晏旭:这种布局源于几种因素,很多是多下一代的考虑。目前书画作品经《石渠宝笈》著录是提升价值的重要指标,是传统观念、资金意识和已形成的市场价值观影响,这代藏家很认可,但下一代未必。年轻人喜欢什么?新老交替,会导致买家在其他领域试水,他们有财富资本试错。这种尝试不可避免,勇敢的藏家会接受这个游戏。
戴岱:目前市场可收藏的对象基本分两类,一类是已知收藏,即所有东西都已基本盖棺定论,比如清代瓷器的珐琅彩瓷,古代绘画的宋画,雕塑的中高古,这就是最顶级的;另外一种是未知的,即当代艺术,今后能在美术史上留下的,有重要位置的是什么。从变量来看,藏家会觉得如果我买已知的,可能最好的没办法买到,那不如用来买当代,买个可能性。话语权会是一些人看中的,另一些藏家则觉得买已知的比较安全,标准已经确立。藏家不同性格、需求,会激活不同的市场。随着世代更替,七零后、八零后开始入场,对艺术品的认知也更全方位。国内市场对西方或日本艺术的接受度已经逐渐打开,比如日本铁壶、日本浮世绘的市场,国内已经开始有人收藏。包括中国美术馆前段时间推出的“异域同天——中国清代年画和日本浮世绘对比展”,眼光和思维打开后,收藏是丰富多彩的。百货应百家,我们也会更容易做生意。
张志:我希望国人在文化视野上更兼容并蓄,包容世界各种不同的文化。体现在艺术品领域,就是不光买中国艺术,而要买人类最好的文明。这才是真正的文化强大。
晏旭:这是个困扰。比如西方学者中研究中国美术最好的方闻先生,他对于中国美术的研究在世界上有如此大的影响力,但西方学界都依然觉得他并非一流。在西方学界看来,中国美术是边缘的,和东非美术等等在一个层面,这是无法避免的。而中国文化自古是万国来朝,以我为中心,所以这个梦想实现起来有难度的。
本文根据中汉金宝夜话专栏《清雍正胭脂红釉碗入藏记》一文编辑整理,原文刊载于2021年《收藏》04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