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诗选
绝句汇编
> 绝句 | 重峦叠嶂带我飞升
> 绝句 | 振荡中的轻与重
> 绝句 | 误入花径的新物种
> 绝句 | 小说家与暗室刑警
> 反绝句
> 上海森林
> 午夜停车场
绝句
重峦叠嶂带我飞升。在
极速冷却的禁欲高地,我们刺探并埋葬
彼此过时的小情绪,令人鄙夷的烂焦虑
直到遁入虚空。贱如电子理想,并思考何为人造
绝句
振荡中的轻与重,是幼年酒精里
未经消毒又明晃晃的你,赶在无尽前,发轫了抒情传统
可又是谁在新世界的窗台说爱,接续亡灵的电话线,浑身颤抖如雨燕?
2020.6.7
绝句
破空而来的钢绳,带我们移山跨海。张嘴
服下巨型齿轮如定心丸,推演这永续无穷的第一次。
假如晨雾散去,面对急速展开的世界,你是误入花径的新物种
绝句
临睡前出洞的,小说家与暗室刑警
缠绵后,该如何面对晨光,并将真相曝光
给世界穿上拳击手套。午夜的电磁场,恰有两次
诗意的失忆。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想面目全非
反绝句
风里有记忆。每次起跳,都需裹紧
降落伞,这过分雅致的压制
又曲水流觞般矜持
度过微醺是寒意。情急之中
有人为我们发明了反重力
有人则轻轻划掉地震
上海森林
总还是陌生。循环往复之城[1]
是倚靠新生儿的伟大进军[2]
稀释着物种透明的边境
黎明前,横陈的鲸骨是为你打开的路,通向无尽地铁车站
总有人在同构里无家可归,也总有人义无反顾前往某地
午夜停车场
隐秘中等待。年轻气盛
被拢合在低纬磁场。而终于失灵的是什么
你仍要问
如何抵御这微烫的噩梦,如何面对指间
环绕的蜂鸟和蝴蝶花,出发前,仍告诉我们的轻轻克制
2020.5.4
动物组诗
> 乌龟
> 长颈鹿
> 秃鹫
> 你
乌龟
前进不如后退,退无可退
尚能活九千岁。而立之年不可怕
怕的是驼背加脱发
江湖水太浊,动弹不得
壳内自有极乐界。矛盾刺不穿
口号假大空,眼睛一闭一睁
做不了建设者,还能充充基层
脊梁不硬但向来精明
最后也不得不冤枉给了电子屏
退化封闭耳朵,微暗中似有烛火
擅自更改的自然法。你自诩祥瑞
脚踏二手风火轮,哈哈退出这无解时代
临睡前却不忘学那哪吒吼道:
“爹爹,把你的骨肉交出来!”
2020.9.30
长颈鹿
高乎哉?不高也
前脚用来观望,后脚预备逃离
脖子拉长,成了矛盾的喻体
飘飘然浪迹道德场域,佐以真假逻辑
一身保护色,也不为隐藏自己
长舌怎能虚长?不怕荆棘,还得讲讲道理
时机成熟就抻直脖子,要斩首还是倒立?
你笑。这人押韵问号频频出
键盘玩得溜。话语洪亮,眼光亦红亮
男女老少,谁还没根脊梁?
安静的矮个儿迅哥如是说:
世上其实本没有长颈鹿,杠的人多了
也都成了鹿
2020.9.26
秃鹫
其实它也会反省,在死亡馈赠
与饥饿的间隙。它反省自己的命运
不得不承接一种范式,存活远比
此生的道德古远。如同不自禁的反射
双螺旋。源自地底的循环,抒情成一种悖论
而结论只能是:这不过一只动物
也有社会,也有行为准则。它也曾
认真地考虑素食主义。或用排泄性欲的爪子
捕猎,用异质的窥探与耐心滑行
并想起,弗洛伊德曾经说:
“个体发展是种群发展的简单重复”
秃鹫就是我。在每月的月底
当腐肉已降解,我浑圆的眼不得不
转向生肉。低空盘旋着,等待死亡的施舍
2020.9.23
你
转身时发现的结构,陌生
而又可憎的镜中群体是你
足够无意义,却不能背离
学会臣服于松弛的括约肌
在无意义的流放中,咀嚼
台风背面的隐喻。阿拉伯[3]
农民用匕首抵御它。可你
手无寸铁,只能生吞记忆
静看这大小不再局限于你
你让我想起引爆者,想起
用词句裹身的刺客和皇帝
途径昆明火车站,生锈的
铜牛,划开待开垦的人群
打工者们身藏钝器,却也
握不住这铁轨振动的笑声
只能掩耳盗铃,用梦消音
目睹穿白衣的医生和牧师[4]
颤抖着,将自己送入瘟疫
失眠时你亦有意识,想象
世界不过是错位的水晶球
我们感染它:琐碎的常态
如树状裂纹生长。占卜者
拼凑出的来世图景,或是
乐观者们无心设防的倒影
足够栖息千百座断壁残垣
折叠而重构,发现不发明
由此入众妙之门,然不可
得永生。互为造像之你我
被赫尔墨斯引渡为小市民
为小偷,为商人和狗腿子
混沌之心只能用电子束缚
才不至于血洗每个办公室
熬过微醺的劫,隐痛的腹
你努力皈依,仍抑制不住
这讪笑和夜里崩溃的小萌芽
2020.10.21
杂诗汇编
> 小学生
> 失败史
> 水性
> 2048年的午后
> 派件的周宇已经到达无锡的货仓
> 早春6帧
> 断章
> 高速列车
> 套娃
小学生[5]
见面时,我们都理了短发
心照不宣地变回小学生。我们三个中
有两个在用苹果手机,这显然不是
最好的谈资,但适合拿来练习
等到海鲜上桌,话题不得不转向
工资、房价,和一些可有可无
令人费解的东西。让本就无谓的近况
变得冗长厚重,最终消耗殆尽
沸水里,半生不熟的茶叶翻滚着
像放学时散乱的队伍,我们在其中
聒噪,振翅欲飞。虽然这并非本意
但下次见面也许就是葬礼,到那时
我们将带上更多往事,拼凑新的谈资
失败史
反复言说的反间句,出自
殉道者溃烂之口。想要被重重淋湿
又企图干爽的我们,静坐在有限中央
乖觉如家庭宠物
窃笑之时间行者,不地道的异乡客
粉碎,继而吹散我们。失序城的墙根下
三八大盖与布尔乔亚式蛋糕叉
仍在颤动,仍在解构经纬
(浮肿和阵痛尚未凑够一劫
我记不清你的嗓音,念的是Warm还是Worm)
已经多久了?深入镜中者
尚能看到影影绰绰。不远处
静卧着十几岁的子宫们
靠剪子和热水,被迫给予生命
而一代人接受它
在权力泛滥的世界,获得不革命的权力
紧挨着万念俱灰,苏醒,日复一日
看寒冬里推送的神谕如期而至
广告语。让生活触手可及
让人心怀感激,穿戴整齐
加入这场永无止境的发电仪式
虔诚如我们。蜂拥至蒙面客的皮鞭下
摊开生物体残存的知觉,提前借贷光明未来
“世界围绕哪个中心在转?”为什么
所有人呕吐,虚脱,无法入眠……
2020.12
水性
俯瞰水面,你总是担心失足 “这样的深度,足够淹没所有严肃” 你担心待定之物
双螺旋藤蔓,重复的繁衍与反演 X/Y?基于概率论的喘息,是造梦者 遗留在长木椅上动词过去式,如今又交织在一起
而雷雨夜,被倾倒的不止树冠 黑色工业皮肤,引出摩擦中诞生的旧神 继而唤醒我们——秦王和荆轲,靠离心力突破纤维
纵有万种弧度,无涯水岸 也需交合于两片轻薄。退休大禹们 端坐在马桶边缘。一切始于眼鼻喉,终于士大夫
萨满带我领略的末世图景: 摄魂者之倒影。无奈静止为浅滩,遥望却是湖面 且看闪电如何重构,裂空中降生一群白马
2020.10
2048年的午后
那天,路过灰烬星球,我看见你
躺在时间的斜坡之上,像一段烧剩下的柴
你说,橙色的太阳
不过是盘古留下的一滩过期羊水
而我们,是遗落在宇宙里的速效救心丸
声带闭合后,远方的馈赠
早已物归原主。火与结界
是神明们在探讨世界之可能
多年前的尽头,一些争吵,也还算历历在目
我们关上最后一扇冰箱门,冻结随机的世界
蔓生的时间线上,万物各得其所
进化早已抛弃眼睛,而手指留了下来
你用它们来握紧手枪,发射失去意义的金属
2020.7.25
派件的周宇已经到达无锡的货仓
派件的周宇已经到达无锡的货仓
傍晚下班,他习惯性地蹲在货架边上
打开b站,看一个沙雕视频(有时是吃播)
但这时,往往有陌生电话打来
烫嘴普通话,也就算了
运气好点还能被问候祖宗
他用马克笔将单号写在面前的瓦楞纸板上
后四位正好是自己的生日,也许今晚
吃面的时候可以加个蛋。他出了厂
门口处,新挂起的电动葫芦的广告牌
让他想起曾经当花炮师的梦想。往回走
经过命运的武昌路,他甚至觉得自己
还真他妈像个诗人。暴雨冲刷后的街道墨绿
多等一会儿,仿佛就能钓上一整条的武昌鱼
早春6帧
南风天,墙内有浪。柔软的假想敌
躺在万千分子中,皮肤里挥之不去的涟漪
荒原尽处,先有脏器,后有人
谷雨复苏白噪音,正缓慢袭击
像是恐龙时代,一棵通灵的树
像是萨满在召唤,房间里大大小小的我
玻璃碎片,是早春的爻辞吗?
无解的一再低垂,朝向某个星座,静默。并导以闪电
迷雾中重逢。梦醒时分
你企图篡改晨昏线,企图未老就还童
生死简洁,一如稿纸两面。
你早已脱胎,如十七年蝉,并记起往生的哀乐
断章
是瓷器,圆形的内律动
清洗这声响。腾空于两手空空
如地铁深处的乐手,但不会更高
然后是功能性的狗、发慌的闲
是砧板上的被安顿
(翻出多年体腔)
窗棂上,仍有静默的潮。
像是某种神启,海枯石烂式袭击
是在欲说还休中,制造的另一场灰烬
可蛊惑我们的仍是那旧焦虑
多的是年轻的你。赤裸,抬脚
踏过火堆,走进族谱里
是两行逆山而行的碑文
便能道清的因果。
(企图摆脱这诅咒的颤音)
最终是如此的恶人,肚皮空空谈起爱
玩弄字句又逃离。是恨意
以六十一甲子的延迟,回归二元对立
摊平成锅底幼年的脾气
2020.2
高速列车[6]
停靠时间短跑着冲刺的上帝们在站台抽烟雾缭绕开辟穿山隧道挟持两肋而远山淡成切片的生活被电波包裹掉出的碎屑中闪出明晃晃一刃击中过期情欲和病原体在疯狂繁衍生息。
2020.2.3
套娃
活泼如金属,在过度等待的前夜。即使
企图颠覆周期表,我们仍预言平庸之列
是重重淋湿后,无需前提的时空穿梭机
是看台也是站台。不可遏制地滑向柔软
内外生风的火炬,禁止禁止爱意的套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