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大年
赵令穰,字大年。是北宋皇族,赵匡胤五世孙。曾居闲职光州防御使等,所以平时也不用奔忙公务,操劳生计,有空就坐下来吟诗作画,也算自在。其实宋朝赵家的艺术基因也着实强大,其后比较有名的像赵佶,赵伯驹赵伯骕兄弟等,再往后有比较牛逼如赵孟頫。赵令穰也是一出生就骨骼惊奇,表现不俗。邓椿在《画继》中称赞大年道:雅有美才高行,读书能文。少年因诵杜甫诗,见唐人毕宏、韦偃,志求其迹,师而写之。不岁月间,便能逼真。时贤称叹,以为贵人天质自异,意所专习,度越流俗也。
《画继》又道:其所作多小轴,甚清丽。雪景类世所收王维笔,汀渚水鸟,有江湖意。又学东坡作小山丛竹,思致殊佳,但觉笔意柔嫩,实年少好奇耳。若稍加豪壮,及有余味,当不立小李将军下也。每出一图,必出新意。人或戏之曰:“此必朝陵一番回矣。”盖讥其不能远适,所见止京洛间景,不出五百里内故也。
湖庄清夏图 绢本设色 19.1cmx161.3cm 美国波士顿艺术馆藏。传为赵令穰真迹的《湖庄清夏图》作者归属仍有争议,陈佩秋先生曾认为这是董其昌参与伪造的一幅画,她认为:“以时代风格和骨法用笔而言,波士顿《湖庄清夏》及王翚效赵鸥波的临本,显然与赵孟頫《鹊华秋色》的风貌相似,而不是北宋的画风。”诚然,该画中笔墨语言已与存世宋代信作的手法不类,画中茅舍、树干、坡岸都非有程式化的倾向,笔墨略生硬乏神气。
此卷最早被董其昌题为“江乡清夏图”,老董将此画视为珍宝,留在身边三十三年之久,前后在画上竟然七次题跋,几乎是他所藏品题跋之最。董其昌尚未得到该图时,昼思夜想,连做梦都梦到这幅画。终于七十五岁那年伴着永别的不舍用此图与人交换了赵孟頫的《六体千文》。
赵令穰身处皇族,不能跑得离皇城太远,所以大年有时候闷得慌就到附近随便溜达溜达。汴梁周围也没什么名山大川,因此他所画取材也差不多局限于开封和洛阳郊外的景物。有一次写生回来被苏东坡碰上了,便嘲笑他道:“哟,又去扫墓回来了?”
嘲笑归嘲笑,画史传赵令穰的小景山水清新淡雅,荒远闲暇。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赵令穰不能远游,不见高山大岭才以至此。其实非也远矣。事后诸葛亮一下,我们现在得以知道山水画由唐到北宋再至南宋以至元朝的整个发展态势,至少截止到北宋末,山水画的面貌从五代宋初的高山大轴,渐渐被拉低下来,景深逐渐扩远。尺幅上中幅或小幅也慢慢成为主流,即便有两宋之交的李唐大卷,也是强弩末势终究压不过马远夏圭的一角半边式的画风盛行。从大到小,从满到散,若将荆浩、关仝、范宽、李成、郭熙直至李唐、马远、夏圭的作品一一排列排列,这种演变的趋势就了然于眼前:画面中的压倒式的巨嶂大峰渐渐缩小,空出来的前景、中景部分的内容日渐丰富起来。原本处于从属地位的中前景日渐成为了画面审美的重要因素。归根结底,贯穿两宋的院体和文人画风相互交织此消彼长,尤其是北宋中期士人的文人画思潮的冲击,这时候山水画的画风画貌正被打散和重构——而赵令穰是正处于这个转化的节点上。
这个房子……太像《鹊华秋色》中的小房子了吧!你就说吧,是不是抄的啊,抄你吱一声啊,或者标明出处啊,这么正大光明地抄脸不红啊。
《鹊华秋色图》局部
这个坡脚……眼熟
《鹊华秋色》中的坡脚
笔字的最后一划明显是压住了下方的印痕,名款之上的印确实是先题了字后盖上去的,印泥有遮盖,颜色也明显鲜艳。故该名款实为后人伪添。
先是予过嘉兴观项氏所藏晋卿《瀛山图》,至武林观高氏所藏郭恕先《辋川图》二卷,皆天下传诵北宋名迹。以视此卷,不无退舍,盖《瀛山图》笔极细谨而无澹荡之致,《辋川》多不皴,惟有抅染,犹是南宋人手脚。予在京师往来于怀,至形梦寐,及是获披展玩再过,始知营平所言“百闻不如一见”,真老将语也,此聊以论画耳。类是者更何限,人须自具法眼,勿随人耳食也。是日题。其昌。——老董以为,王诜的《瀛山图》和郭恕先的《辋川图》都比不上这画!
己巳中秋,以此卷易赵承旨《六体千文》,令穰遂似交绝。是日并见惠崇卷于于惠生舟中,当有望气者惊诧。董其昌重题。
此卷为王越石以倪迂设色山水易去,犹恐越石新都多收藏家,转入素封子,不韵。今又为逊之玺卿所得,得所归矣。第景纯梦中之锦,为江令割截多尽,且奈何。董其昌。——多年后,老董在学生家中与《湖庄清夏图》重又相逢~
小景在于景小,往往截取汀渚湖滩,丛竹庭院。这种题材的绘画相较全景式的山水而言,其尺幅似乎是狭小局促的。因为小景画的创作相较于巨障式山水而言,其作用不具有院体山水装饰墙壁屏风的作用,小景画更多地传载文人的情趣与格调。一如惠崇的诗意在先,禅意满满的小景,着眼于画外之意。诗意成为了小景的核心。诚然,多数的小景画尺幅不及巨障式的全景山水,但是绝不等同于小景的含义就是小幅、小品,更何况小景绘画中也不乏尺幅不狭的作品。构图上力求简洁,纯粹的小景山水且在传统的山水三远法之中很难归属到一种,看得出来小景与受折枝花鸟的影响不无关系,颇有现在拿了长焦镜头随便咔嚓一张的小局部。《宣和画谱》是将小景并入墨竹一栏来进行收录。《宣和画谱》评小景云:往往不出于画史,而多出于词人墨卿之所作,有以淡墨挥扫,整整斜斜,不专于形似,而独得于象外。这种描述,很难不让人联想起北宋中徐熙野逸一派画风的重新盛行对整个画坛的影响。加之与文人画思潮几股势力并行绞和,惠崇、赵令穰、赵士雷等小景画家们的出现是必然所致。
陶潜赏菊图 绢本设色 30cmx416.4cm 台北故宫藏,不用听董老棍胡说,此图是明人手笔,跟赵令穰半根毛的关系的都没。此图景不小,意不古,韵连元代都不到。
《宣和画谱》载:宗室令穰字大年,艺祖五世孙也。令穰生长宫邸,处冨贵绮纨间,而能游心经史,戏弄翰墨,尤得意于丹青之妙,喜藏晋宋以来法书名画,每一过目,輙得其妙,虽艺成而下,得不愈于博奕狗马者乎?至于画陂湖林樾、烟云鳬雁之趣,荒远闲暇,亦自有得意处,雅为流辈之所贵重。然所写特于京城外坡坂汀渚之景耳,使周览江浙、荆湘,重山峻岭,江湖溪涧之胜丽,以为笔端之助,则亦不减晋宋流辈。
“处富贵绮纨间,而能游心经史,戏弄翰墨”。赵令穰天生一个文士,身处宫廷,却能不受院体画风的浸淫。反倒是画作前后洋溢着浓浓的文人画的味道,赵令穰自己平素里交往又都是米芾、黄庭坚、王诜这样的文人画鼓吹手。可以想见,赵令穰不画大山大水当真不是他看不到高山大岭,是他自身意趣所指不在。说白了,他就是文人画体质,所在意小山小水是情理之中。如果安排赵令穰跟荆浩一起住在洪谷中,估么着大年老弟也还是天天盯着小溪小涧闲云野鹤来玩味。
江村秋晓图 绢本设色 23.7cmx104.1cm 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米芾曾评赵令穰云:“宗室令穰大年,作小轴清丽,雪景类世所收王维。汀渚水鸟,有江湖意。”此作简淡冲融,笔致闲雅,少工致严谨,笔意超前,不似北宋水准,疑似南宋人作品。整篇笔墨挥扫,写意十足,气息上是比较接近画史中记载的赵令穰面貌的一幅作品。
赵孟頫的跋
小景多给人一种优雅悠然、消散简淡之意。传世的小景山水也多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意境上逼格满满。清朝恽寿平就评价道:“赵大年每以近处见荒远之色,人不能知。更兼之以云林、云西,其荒也远也,人更不能知之。” 在北宋中期小景山水画渐呈流行之势,这些江湖小景山水画一定程度上表现着文人们潇洒旷达的生活情趣。在宋时作为山水画发展过程中的一支独特绘画生态、笔墨套路,有其必然性和自身的特色,在两宋交替之时,这种绘画思路给出了山水画变革的一次助攻,但毕竟不是文人画的主流载体。宋朝之后,小景山水便被马、夏更加完备山水程式所取代,几乎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