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五十三回)

随读闲扯《金瓶梅》(第五十三回)

回目:潘金莲惊散幽欢 吴月娘拜求子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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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的传抄、版刻过程中,犹以《金瓶梅》和《红楼梦》流传最广,版本也最为复杂。《红楼梦》的多个早期抄本,后四十回到底是否写出过,高鹗续书的艺术价值如何等等,一直都多有争议,这里且不表。《金瓶梅》除了词话本(又名万历本)和绣像本(又名崇祯本)的区别,还有一个谜题,就是从第五十三回到第五十七回的遗失,而流传至今的只是陋儒画龙成蛇的补作。这在明代文人沈德符撰写的著名笔记《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里,最早被提及:“原书实少五十三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儒补以入刻,无论肤浅鄙俚,时作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串,一见知其赝作矣。”同时,词话本和绣像本的补作文字亦不相同,在我参考的评论著作中,田晓菲的《秋水堂论金瓶梅》和卜键的《摇落的风情:第一奇书〈金瓶梅〉绎解》都有指出补作的漏洞与拙劣之处,田晓菲又评“词话本远远不如绣像本精细”,读者亦可参阅。我可能随着情节进展约作介绍或说明,但不作过多解析,因为我关注的是阅读小说所呈现的情节趣味,而非学术化的版本考证。我主读的是齐鲁书社一九九一年第2版的绣像本,此回比较上回的篇幅要短了许多,参读的词话本要长点,但总的情节和人物刻画也都很简略,比之兰陵笑笑生的手笔(据前引《万历野获编》说,“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指斥时事。”)更是缺少了细致与灵动,所以写得短,是为了藏拙。

此回开篇依旧承接前回的情节线索。单表西门庆乘马,书童、玳安四五人跟随,来赴黄主事、安主事做东,设于刘太监庄宅上的席宴。黄、安二主事忙整衣冠,刘太监因是地主,也同来出门相迎。补作者开始即写得俗气,安主事(安忱进士也,事见第三十六回)虽有旧谊,毕竟与黄主事同为朝廷派驻的肥缺钦差大臣,如何下作得“忙整衣冠”出迎,又刘太监虽要尽地主之礼,性格吝啬奸猾,有盗卖皇木旧案,也总算是在皇帝跟前办过事的“内相”,自不便出迎。此处亦可与第三十一回对读,当时刘、薛二公公初赴西门庆加官开宴,“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一可见补作者的肤浅,二可见两者今昔颠倒的对比,西门庆做官到此时的无限风光。西门庆下马,安、黄二主事和刘太监“三个大打恭”,互相叙礼,刘太监甚至一手挽了西门庆走进庄门。笔者也曾参加过少许官宴,亦见过如许虚情巴结的场面,很是滑稽,有想呕吐的感觉。让到厅上,请西门庆坐了第一位,本该刘太监坐第二,再三相让,安主事相劝也不肯,还得西门庆发话,刘太监才推却不过,向黄、安两主事道:斗胆占了。再依次黄、安二人坐了。随后一班小优儿上来磕了头,左右献过茶,当直的就递上酒来。小优儿拿檀板琵琶,弦索箫管上来,合定腔调,细细开唱一套《宜春令》的“青阳候烟雨淋”。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品评小优唱功,安主事必定是考过状元的,只因身世有碍,才落得第二名榜眼,状元被蔡太师干儿子蔡进士顶替,当下评道:这套曲清丽无比,作者定是绝代才子,且小优儿唱的声音嘹亮,响遏行云,却不正好是个双绝么!西门庆道:那个也不当奇,今日有黄、安二位做了贤主,刘公公做地主,这才是难得哩。黄主事笑接道:也不为奇,刘公公出入紫禁,日觐龙颜,可不是贵臣?西门老丈,堆金积玉,仿佛陶朱,可不是富人?富贵双美,这才是奇哩!这些话粗听,好象在开一个文雅玩笑,仔细品味,就嗅到了浓浓的马屁味道,且互相拍得不亦乐乎,四个人哈哈大笑。

且说陈敬济因与潘金莲在雪洞儿里的乱伦奸情,再一次被孟玉楼走来惊散,耐不住欲火,见西门庆到晚还未回家,依旧闪入卷棚后面,探头探脑张看。潘金莲也十分难熬,正走来这卷棚无人处“手托香腮,沉吟思想”——这八字形容浅俗,可见补作者才气之小。陈敬济恰巧看见,三不知走来背后,“恨不的一碗水咽将下去”,便猛可抱住金莲亲了个嘴,口里说着:前世的娘,吃孟三儿那冤家打开,把我急杀了。潘金莲吓一跳,见是陈敬济,又惊又喜,戏骂贼短命,也不怕撞见人来。陈敬济那里肯放,用手去解金莲裤带,金莲也是半推半就,却不料被陈敬济一把扯断。金莲装出受到惊吓,敬济且再三央求,说亲娘就是要我心肝煮汤吃也肯割出来,只要今番成就好事。两个终究都是耐不住欲火,陈敬济更是慌而急切,一个达达连声,一个亲亲不住,终于偷情得手。厮并了半个时辰之时,敬济云情未已,金莲雨意方浓,只听隔墙外有人说话,两个再受惊吓,一哄而散。 不多时,果然先是书童、玳安拿着冠带拜匣,都醉醺醺嚷进门来。随后西门庆下马进门,已完全醉了,直奔月娘房里来,搂住月娘就要上床。月娘因记着明天是二十三壬子日,要服药行房怀胎,便不留他,打发他往别房里去。西门庆笑道,我知道你嫌我醉了,不留我,也罢,不惹你嫌弃,明晚来罢。月娘也笑道,我身子还未干净,谁嫌你,明晚来罢。西门庆就往潘金莲房里去了。潘金莲正自不尽兴回来,眠在床上,见西门庆进来,忙起来笑脸相迎,撒娇道,吃酒到这晚才来家。西门庆也不答应,搂过来连亲了几个嘴。齐鲁版删去29字,因刻画生动,照应了金莲与敬济偷情之事,不妨补充一下。西门庆亲嘴之时,手也没闲着,一手插入金莲下身,道:怪行货子,往日夜夜干卜卜的,今晚有些湿答答,莫不想着哪个汉子?潘金莲心虚,也不做声了,笑推开西门庆,向后边澡牝去了,当晚与西门庆云情雨意。

次日,正是二十三壬子日,月娘梳洗毕,教小玉摆香案放宝炉烧香,又放一卷《白衣观音经》,向西皈依礼拜,念了二十四遍,拜了二十四拜,再从箱内取出丸药,放在桌上,又拜四下,祷告道:我吴氏上靠皇天,下赖薛、王师爷这药,仰祈保佑早生子嗣。告毕,用热酒将丸药和末药服了。月娘又拜了四拜,也不出去,只在房里坐等。如果说吴月娘在第二十一回的雪夜烧香祈佑西门庆浪子回头,还是一种不够诚心的争宠戏,这一次,因生子直接关系着自己大老婆的权威和地位,已经被逼到了拼命一搏的局势,应该是祈祷得足够诚心。

再说西门庆在潘金莲房中起身,分付书童给黄、安二主事写了谢宴贴。应伯爵到来,西门庆出来接待,闲话几句,二人正自吃饭,又报黄、安二主事来拜,西门庆整衣冠出迎,应伯爵忙回避一边。其实黄、安来访也没甚么事,互相答礼,说笑一些闲话,二人就作别了。应伯爵也推家中有事回去了。书上又说西门庆当下分付写了两个红礼帖,办下两副下程,坐轿答拜黄、安二主事。我补充设想,是不是在众人都离去后,西门庆闲下来,难免揣摩黄安二位上司无事来访的用意,终于想明白此中“潜规则”的奥妙。这暗示西门庆所以在官场人模狗样,风声水起,主要是在底层社会混得久,人很机灵,又深懂人情世故。西门庆回家时,吴月娘早已经打点好床帐等候,就教小玉整设肴馔,盪酒,两人促膝而坐,互相为昨晚之事表达道歉之意。西门庆喝了十数杯酒,吃了些鲜鱼鸭腊便不吃了。同时,小玉早薰的被窝香喷喷的。两个洗澡毕,脱衣上床,枕上绸缪,被中缱绻。也是吴月娘该有喜事,这两下似水如鱼,月娘便得子了。细读上段不难看出,补作者文笔粗糙,设置的情节太简约,编不出什么好看故事,被迫藏拙,如果得见兰陵笑笑生的原来版本,不知会写出一段什么锦绣文字。

第二天,西门庆起身梳洗,月娘准备了羊羔美酒、鸡子腰子补肾之物与他吃,才打发往衙门去。此处是对月娘和西门庆这一夜劳顿的反讽。随后,西门庆从衙门散班回来,进李瓶儿房里看官哥儿,瓶儿提及有些心愿未曾了,这两日身子又不好,坐净桶常有血水,要酬酬心愿。书中旁批:孽机发,动悔念矣。李瓶儿长期受潘金莲打压,身心压抑,又眼见着儿子官哥受惊吓后身子娇弱,恐怕小命难保,遂吓出流血症状,恐慌之下,追悔以前犯下的孽根,动念祈祷佛恩,消灾延寿。西门庆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分付玳安去接来王姑子。书童又来报,应伯爵和常峙节来了,西门庆便出来厮见。应伯爵又提及黄四、李三借银子的事,西门庆道我那里有银子,表面回绝应伯爵,实是给常峙节丢脸色。十兄弟早作鸟兽散了,除了与西门庆较合得来的应伯爵和谢希大二人外,其余人等已经许久不见。此刻西门庆就盯着常峙节看,不知二人葫芦里卖什么药。常峙节只好说连日不曾来看哥,哥儿长养(健康)么?由此,西门庆提到李瓶儿醮心愿之事,应伯爵又拍一番马屁。说话间,玳安来回报,好不容易才从王尚书府中找到王姑子,便来了。其实西门庆最不相信这班王姑子、薛姑子之流,日常巧借佛事,专走富贵之家骗财骗物,或助衬为虐。只是补作者勉强写来,好象也只是西门庆要为李瓶儿求个心安而已。再说应伯爵见西门庆反悔,不肯借银子,自己做保的中间人油水落空,被迫自己先出点血本,请客说:自家房子窄隘,多有疏失,若明后日有空,请哥同常二哥出门外花园里顽耍一日,少尽兄弟孝顺之心。常峙节从旁帮衬,西门庆假意推托一番,终于还是答应去郊外玩一日,并分付琴童去对吴银儿、韩金钏儿说明日早往门外花园内侍唱。

不多时,王姑子来厅上相见,西门庆告诉他,因官哥生时就许下愿心,一向忙碌未曾完得,这次第一来要酬谢佛恩,第二来要消灾延寿。王姑子一番巧言,说得好听,“小哥儿万金之躯,全凭佛力保护。……先拜卷《药师经》,待回向后,再印造两部《陀罗经》,极有功得。”“明日到是好日,就我庵中完愿罢!”诸事商妥,西门庆一一答应,王姑子便往后边,见吴月娘和几个小妾都在李瓶儿房里,各打了问讯。月娘问清楚酬愿之事,李瓶儿想加塞,因相求王姑子道:自从有了孩子,身子便有些不好,明日疏意里,带通一句何如?行的去,我另谢你。王姑子道:这也何难,且待写疏时一发写上就是。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这些三姑六婆看来,佛祖释迦牟尼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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