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东廖家:络石花开南山下
锁上祠堂最后一道门,斜阳挂在南山上,有无数金色光芒穿过河畔碧树稍,映在迷人的水田上。村前矮院墙上披满络石花儿,朵朵如风车,香气馥郁沁人心脾。九十多岁的树根老人用这个泡脚洗澡呢,说治风热筋痛,祛痒不麻痹。此刻他在田里撒秧播种,日子过得很快,快得已记不清很多事情;日子过得很慢,正月热闹景象恍惚都还在眼前……
他的身影孤单杵在那里,村里差不多的都已不再下田。孩子们在学校里,年轻人打工在远方,剩下的守着这些薄田。四围平静,廖师母提着山脚下掰的毛竹笋走过,院墙上洁白的络石花儿开得芬芳热烈。他的目光迷离起来……村盘规模不大但实在上了年纪,三十来户加上外面的才一百六十多人,居住年代却远远超过了这数字。岁月无声尘封多少秘密,白云苍驹,只能翻开历史卷轴去追寻。
丰城廖氏始祖为宋处士廖玉韬,邳州僮县武威人(武威堂由来),官拜侍御史,藩镇割据动乱时带着家口从豫章沟上迁到丰城长安东皋,即隐居罗山山崖(东皋石头岭下月形之所),有空则姿情山水缱绻游览,开风气之逍遥磅礴。到十一世廖永怀字廷辉(1217-1315),家资累积钜富,人称“廖十万”,后世有“富莫过于东皋廖,贵莫过于沇江黄”之说。其性情果敢仗义疏财,每与乡间名流酒酣兴尽同气揽胜。景定甲子年(1264)春天,江南江北天旱饥荒,老百姓饿殍沟壑。廖永怀捐粮一千五百石,次年又逢蝗灾,于是供粥三载。府院奏闻,上赐冠带旌表门闾,加封福建漳州龙严县县令。宋咸淳九年(1273)皇上特赐文林郎,建接官亭、敕书阁,屋鼎翻新,每栋排列十扇九间,九井十三巷结构,遗憾的是后位卑言高犯当世忌讳,遭家造劫难,廖氏由盛转衰,子孙埋名逃世,多隐居不出。
廖永怀儿子廖世德别号梅阁先生,沿罗峰富水蜿蜒曲折而下,见甪里南山二川如带,两水合襟,四面如抱,土地肥美,风俗醇厚,于是带儿子廖宝定居。廖宝(1330-1399)字尔文,娶世族甘姓女成甪里廖始祖。如此算来小村至少有六百多年历史,村西头樟树是见证者,但它绿荫遮蔽,枝叶葳蕤,像所有深沉哲人样宁静,保持沉默。
而现在甪里是桥东镇更新村村民的主要聚居地。秀水蜿蜒,岸东邬家、坪上陈家,岸西韩家、周家等大小十几个村落繁衍生息。南山逶迤,中间平川沃野,河畔古木参天,实乃山居福地。2015年寨上新石器晚期遗址的发现证实这一带有五千年先民居住筑城史。荼蘼桥、象牙桥伫立河上,早先水路发达,是临樟古道一段。像所有美好传说一样,因为这地形地貌悠然陶然,天上神仙化作山间樵夫,一刀用力,却不忍再挥,后称“甪里”。
从晓春学校出门向北,未几便见一屋称“都宪府庙”,又叫枫子庵,建在枫树下得名。年年庙会时节,老婆婆就齐聚祈福,焚香点烛交流彼此欢喜哀愁。村中祠堂平日森严紧闭,女性多半不轻踏,只有这里才感受佛光普照,无论她们歌之哭之舞之蹈之,缭绕烟雾升起是最好抚慰。据说建庙最初缘自三四百年前村子曾遭瘟疫,于是路口镇邪。老人虔诚将心中祝愿升腾,民间的神伫立在田头地旁,当是最知晓民间疾苦声。下坡,但见小桥流水清澈粼粼,溪水从罗山脚下潺潺而来,或许承载先世宿愿望,忘却红尘坎坷忘记世俗羁绊,南山脚下,年年滋润田园,修得一方逍遥在心间。
走进廖家,寻常巷陌似乎偏安一隅,看不到任何历史深远印记。如果说环绕溪水是它的明眸,倒也纯净自然;如果说院墙络石是它的特色,这花亦兀自簇拥,像土地禾苗水塘一样养育村庄。老屋徜徉,燕子依旧衔泥,仿佛足音从未曾离去,春风依旧传送着久远故事。此心安处,他乡终有一日是故乡,一呼一吸间仍然扇动时代鼻息。廖家保持它的隐忍,保持它的缄默,仿佛先祖的诫示在轮回中高悬,南山脚下守着最低调的本色。
转世更替到清末时期,村中年轻一辈多习木匠,转艺经商谋生。有廖运宁,性情耿直,随父出入袁郡往来经商,小康后归家置业,孝敬父母,教化子侄,请明师训之督之责之。1911年儿子廖应庚与侄子廖希庚同录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名扬三江,大振家声。这所学校由两江总督张之洞创建,是近代中国最早设立的师范学校之一,校训就是:嚼得菜根,做得大事。只是廖应庚金陵毕业虽见重当时,却见大清运终新政迭出,同样隐仕不出,平淡教书超然物外。
其兄廖运兴(1828-1898)农有士行,乐善好施,创办育婴堂,修建桥梁。儿子廖希庚(1870-1942)也聪颖与众不同,从小诸子百家无所不功,酷嗜周易兼通医术算学。录取秀才后于宣统二年(1910)举为乡饮大宾,两江师范学堂毕业后最初也任教私塾,后见局势动荡,仰慕范文正之风,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便在杜家围圩上开设中医馆“保生堂”,自己炮制中药,善治内科及麻症。他一边行医一边潜心深造,医术精湛。1933年1月,听说本村廖应忠病危,即刻回家精心治疗,不过几日药到病除,又像对待所有贫困者一样分文不取,以德服人。
他的保生堂三进三厅,爱人司药,一有余暇就看书著述,名重地方。甪里与秀市交界处有土匪落草,勒令村上交三百大洋所谓保护费,他出面引之杜家围圩,斡旋担当一力免除。甚至有传说廖氏十二修族谱时,谱局设在东皋老屋,谁知山中黄蜂时时出没骚扰,众人难以安神做事,后有人言:“莫不是少了甪里南山廖希庚?”乃虔诚恳请,结果轿子抬来,黄蜂隐迹诸事顺喜,到底是他岐黄术神还是冥冥昭之,真是不得而知。后来保生堂被日寇炸毁,所有家业心血连同著述毁于一旦。他的儿子廖秀芝耳濡目染继承医道,同样出色,闲暇酷爱书报,可惜一晚不甚引燃蚊帐而去世。
一路说来,甪里廖家倒是代有行医,代有师儒。医者仁心,师者仁心,莫道人世纷纭,初心不变度人度己,总得安然。廖希庚《荼靡古道》中表达的也许正是生逢乱世,绚烂归之平静的况味:
自向荼靡古道行,朝朝暮暮奔前程。
披星戴月情难说,沐雨栉风事可成。
越近关山皆谋利,逢多萍水只求名。
何如及早返乡去,莫做东西南北人。
都说诗与远方同在,看着树根老人身影,正是无数农村老人的缩影,他们是自然的子民,春天发青夏日葱郁,秋天萧条冬天肃穆,而不倦劳作是他们的本然,生生世世像谷粒一样哺育后来人。
(感谢廖秋海老师提供帮助 资料来源《廖氏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