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耀州:春风柳上归
一年复始倏忽至,时光总是把人抛。翻开日历,仔细一看,时序已进入“五九”,民谚云,“五九六九,沿河看柳”,又是赏柳的好时节,大好春光即将到来,心中欢喜自不必说。
新入住的林园小区,西部有一廊道,直通沮河边,惜至今尚未开通,但可从廊道尽头一断壁豁口处出入,趔趄着走出之后,脚下是条逼仄的小道,行未远,道左有棵老柳旁逸斜出,树身碧苍古朴,皱褶痕裂显见。横斜的树干上垂下一帘枝条,像留海,又像璎珞,挡住了南望视野,微风吹过,枝条荡来荡去,摇曳生姿,极富诗意。
在渐至的早春,每到此处,见密密麻麻暴突的嫩芽,将绽未绽,那缕缕柔嫩的枝条,袅袅婷婷,随风飘荡,脑海里便涌出“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动人诗句,此景此情,甚是撩拨情怀!
对柳树的喜爱,远不自今日始。早在七十二年前,缘祖父在凤翔师范教书,年幼的我有幸一睹斯地东湖风光。记得一入园内,那烟柳澄湖,若惊鸿入目,至今萦绕眼前,挥之难去。作为一个外地人,对东湖尚且如此情深,凤翔当地人更不用说了,“东湖柳,西凤酒,姑娘手”,乃逢人必说的当地“三绝”。柳绿水碧,天蓝花红,实在妙不可言。一旦将这些画面置于脑际,便定格生根,少年印记,可谓至深。及长,从书中得知,这柳这湖,乃北宋仁宗嘉佑年间,著名文学家苏轼任凤翔府签书判官时所造,爱屋及乌,更是喜爱至极。历代文人雅士如我者,喜欢柳的婀娜多姿千娇百媚。且不说灞桥折柳断肠伤怀的依依惜别,单就触柳生情缱绻悱恻的柔肠百结,生发出的那些佳诗丽句,足以让人辗转反侧,想入非非。《诗经·小雅·采薇》一诗,呈现的幅幅凄惨画面,为我们讲述了三千年前一位戍人对柳的一番情怀。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年迈力衰两鬓斑白的戍边兵士,几十年军旅生活,历经千磨万击,如今终于被赦还乡。归途中忍饥受寒,眼下又值大雪纷纷扬扬,漫天皆白。他孤身一人挑着行李,踽踽行走白雪皑皑的原野上,百无聊赖之间,突然眼前一亮,一棵老柳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触景生情,戍人想起当年离乡时的情景。那时候,还是这棵树,枝条上长满了翠绿鲜亮的叶子,生机勃勃,自个还年富力强,腰板硬朗,而今青春不再,这一切悉作云烟,消失迨尽,思之,不免潸然泪下,于是他边走边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斯,雨雪霏霏。”诗中充溢着一种无奈的喟叹。
汉代,专为国家机器歌功颂德的《乐府》里面收集了许多乡吟俚唱,其中亦不乏咏柳佳作:“柳树得春风,一低复一昂。谁能空相忆,独眠度三阳?折杨柳,百鸟园中啼,道欢不离口。”诗中画面轻盈柔美,修长的柳条在春风中摇摆不定,忽高忽低,如此良辰美景,岂可独守空房,莫若徜徉于百花园中,折枝杨柳,做个口笛,在婉转的鸟鸣声中,信口吹奏起来,好不惬意。看来,古人还是很会享受生活的。
再说一下唐代。一位独守闺房的少妇,忽一日登上翠楼,她凝目远望,只见远处排排泛青的春柳,被鸟儿争枝占巢,啁啾和鸣,此时她心知肚明,鸟儿的繁殖季节到了,顷刻之间,一丝淡淡的哀愁挂上眉宇。别看这位少妇平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一旦春回大地,柳笼长堤,心底里便泛起丝丝后悔,不该让良人漂泊在外,千里迢迢去寻求那劳什子荣华富贵了。诗人王昌龄《闺怨》一诗,寥寥四句,有声有色、淋漓尽致地突现了闺中少妇的“思春”之情: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无独有偶,和王昌龄同时代的大诗人王维,对柳树也是情有独钟,清晨送客,也不忘一展歌喉:“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声传大野,情寄白云。不知是渭城的柳枝独特的韵致牵动了诗人的情怀,还是诗人纤细的灵感引发了柳枝的翠绿,遂教诗人对柳树如此青睐。
缘何柳枝能如此牵功诗人的情怀?其实原因很简单,春日里,柳树是发芽较早的树种之一,且枝条轻柔修长,犹如少女窈窕的身段,分外惹人注目。
春风梳柳,夜雨润花。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学形式“楹联”,亦对柳厚爱有加。“寒尽桃花嫩;春归柳色新。”“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借柳咏春,异曲同工,文字清新自然,煞是可爱。古往今来,须知杨柳并不理会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依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停地生长消亡。风吹杨柳千门绿,雨润桃花万树红。歌咏柳树,其意并不是全在区区柳树上,而是以柳这一物件为载体,吟唱严冬过后姗姗走来的艳丽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