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名之辈（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入职不到一年，楚龙职位不变，不过工资又涨了，涨到了两万一个月。楚龙认为，他之涨薪最大的原因是公司业务势头好，再一个，他在自己所负责的模块，确实做出了一定的成绩。

想想一年前，他入职这家刚刚成立三年的公司，公司连最基本的VI体系都没有建立，更不必说有明确统一的对外宣传形象。公司品牌建设与业务发展严重脱节，长此以往，必定会影响其在市场上的辨识度及美誉度，甚至产生合规风险。楚龙来了之后，带领自己的团队加班加点先为公司建立完整的视觉系统，线上线下同步更新相应品牌元素。与之同时，他负责搭建了公司的官网及自媒体，后者包括微信公众号及微博。他还为公司印制了品牌画册，制作了形象宣传片，建立了舆情监控体系，还在自己的辛勤运作下低成本拿到了两个重要的行业奖项。

市场推广方面，他做出的贡献也不小。他来公司之前，销售人员得不到统一的业务支持，都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着什么就做什么，这样不仅展业效率低，而且容易触犯政策红线。楚龙入职之后，通过找绩优人员一对一面谈，发现了公司业务拓展方式上的不少问题。他联合产品部门强化合规培训，制作展业工具包；他还将公司的沙龙体系搭建起来，并成功运作了两场三百多人参会的行业论坛，全面呈现公司的品牌形象及产品体系。他的开创性举动，得到了老板及全体合伙人的高度赞赏。

楚龙之所以能干出成绩来，是因为他掌握了得当的方法。方法的主要来源有两个方面：第一，他比较善于且坚持与行业中的佼佼者进行深入交流；第二、他阅读了保险行业的不少专著，得到了非常直接且深刻的启发。

楚龙两口子股票赚钱，楚龙工资一直上涨，他们的现金资产终于突破了二十万，楚龙提议：从城中村搬离，找个不好不坏的小区房住着去。

没想到，小慧极力反对他的提议，她认为，好不容易赚到一些钱，多存起来一些，将来留着买房岂不是更好？她还说：咱们还年轻，住得差一点没有关系。再说，在这儿都住习惯了，搬来搬去多费劲。另有一个迷信的说法是：女人怀孕期间，最好是不要搬家，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风险。

楚龙很欣慰地觉得，她的女人长大了。他很开心地答应了小慧的请求。

若不是何如月深夜里打来一通电话，这个两口之家的小家庭，日子不知道该过得多么宁静而满足。不幸的消息传了过来：楚龙的父亲张清明得了重病，有可能是肺部肿瘤。

楚龙只觉得五雷轰顶，天都要塌下来。

听母亲说，父亲这几年一直咳嗽，一年比一年严重。楚龙明白，父亲肺部出现问题，必然与他长期抽劣质烟有不小的关系，可是，健壮如牛才刚刚五十出头的他，怎么会突然间得这么要命的病？他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

母亲电话刚挂断，他就上网买了回湘的火车票，第二天就在市人民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父亲说，他只是觉得咳嗽痛，心里慌，其它方面倒是颇为正常。他的气色还不错，能吃能睡，并不需要专门的人来照顾。

“照个片子就把我丢在这里，是个好人都得被吓死。我或许是有病，但是得癌，我不信！”张清明的臭脾气一点都没改。

楚龙想着第二天就带父亲去省城复查，不料，当天晚上小慧那边也出现状况：她半夜觉得肚子疼，去医院检查被告知——你有可能要早产。此时，她怀孕才刚刚32周。

两边都是最亲的人，相较而言，小慧的情况更加紧急。跟父亲说明情况之后，他买了返深的机票。临走之时，他跟母亲讲：妈，我这一去可能三两天回不来，你得赶紧想办法将爸爸送到长沙去，不要在乎花多少钱。

回到深圳之后，楚龙清空股票账户，凑足二十万转到父亲银行账户上。小慧住进了医院的高危病房，二十四小时进行监控保胎。医生跟楚龙讲了很多可怖的话，他请求医生：这些话，您就不要对我老婆讲了，我知道情况就行。——当然，这操作完全毫无可能。

他一面盯着病房，一面催促母亲赶紧办她该办的事。眼见着5月就要过完，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张清明还在市里的病床上躺着。何如月说：医生觉得你爸的情况有好转的迹象，不如再观察一个时期看看。楚龙火了，在心里大骂：这帮庸医，一会这一会那的，一条鲜活的人命经得起这么开玩笑吗？他也埋怨母亲的拖拉。

“妈，这事多么要紧，你心里没点数吗？不要再听医生的了，赶紧送长沙去！”他几乎是在给何如月下死命令。

何如月没有办法，找了个亲戚帮忙，一块将张清明送到了省城。六月中旬，父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积患已久的肺炎，不是肿瘤。这病，根治不易，但终究不会要人命。

得知消息，楚龙喜极而泣。这么多年，他与张清明之间一直没有什么亲密感，父子俩似乎没有配合完成过任何一件像样的“工作”。但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他才明白，养育之恩无法磨灭——世间任何生灵都如此。他纵使抗拒，纵使不满，纵使压抑，内心却有一处柔软的地方，曾经一直属于父亲，恐怕将来也会继续属于他的父亲。

经过长达十三天的保胎，医生告知楚龙：你太太的身体情况没法再继续往下坚持，必须得尽快安排剖腹产。

“安排什么时候？”他问道。

“明天上午，第一台手术就是她。”

事已至此，楚龙能说什么呢？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最大且唯一的主意就是听医生的，只有医生才是他们两口子的救命稻草。他不敢去设想手术过程中会发生什么新的情况。

“李楚龙啊李楚龙，都2015年了，简简单单的一个剖宫术，你还担心什么呢？”他不停在心里问自己。

“在病房等着，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回来。”医生告知他。看着他们脸上平静的表情，看着他们不慌不忙地将人拉走，楚龙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些。

可是，未来的这一个小时，他怎能在病房里等着？他会难受死。他追上手术车，跟着进手术室，被医生赶了出来：“在外边等着！”

真是无比漫长的一个小时，楚龙在手机上找喜爱的文章看，但是完全看不进去。他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踱着步，这儿同样踱着步的人远不止他一个。这又更加增加了他的焦虑。他坐下来又站起，站起来又开始走来走去，他一会去厕所洗把脸，一会逐字逐句去看墙面上的医生介绍……。他觉得人轻飘飘的，浑身都不自在。

一个小时终于过去，可是小慧还没有被推出来。他随便找个周边的人问：大哥，剖腹产手术一般得多久？人家笑了笑，说“不知道”。他又找了个看着已经生过孩子的女人问：大姐，剖腹产手术一般得多久？对方停顿了一下，问道：什么多久？楚龙指了指手术室，又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问题。

“这哪能有个准确时间呢？一般个把小时，有时候七八十分钟。人与人的情况不一样嘛。”大姐说。

楚龙放心了些，眼睛依然分秒不停地盯着手腕上的表针。

手术室的门开了，楚龙赶紧迎上去——出来的不是小慧。他问医生：我们不是第一台手术吗？对方回答：整栋大楼的患者都在这里做手术呢。楚龙继续等待，手术室的门又开了，这次出来的是小慧。她呼吸均匀，闭目养神，脸上的颜色也不难看。

“大小都好吧？”楚龙问医生。

“都好。”

“孩子多重？”

“一千七百克，男孩。”

一千七百克？那是多少斤？楚龙一时没有换算过来。等换算明白，他又开始心慌意乱了：他儿子生下来才三斤半不到。在他的有限认知里，小孩子生下来不都是六七斤的吗？他这个还不到正常孩子体重的一半呀。

他无法第一时间看到自己的孩子，新生儿科的医生早将他抱去了保温箱。不几分钟，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敦促楚龙赶紧交钱，给孩子办住院手续。电梯人多，楚龙一口气从消防楼梯跑下去，办好孩子的住院手续，急忙来到新生儿科。不几分钟，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对方是新生儿科的护士，她说：“你家孩子情况不太好，生下来之后多次出现呼吸暂停，现在正在紧急处理……，他的主治医生很忙，我先告知你一下情况。你得有一点心理准备……”这句话刚说完，对方就急匆匆挂掉了电话。楚龙连说半个字，答一声“嗯”的机会都没有。

他能做什么呢？只能先回去病房看一看老婆的情况。万幸的是，手术很成功，打了麻醉药的小慧，意识已经渐渐恢复。她一睁眼就关心孩子的情况，楚龙告诉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