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笔记之十二:红鼻子
红鼻子,不是小丑的红鼻子,是我同学的小名,他还有一个绰号叫花嘴。一到冬天,他脸上总是皴的一条条丝子,像花一样,于是我们也喊他花嘴。从小学到初中,我俩就一起读书。他本来比我高两级,但留级成了他的长项,于是从小学就开始与我同学。
他家庭条件好,我们两家只有两百米。我们一直到初中毕业,他才没有与我一起读书。本来可以的,但谁知道四人帮打倒了,恢复考试制度。他爸爸是生产队长,应该优势比我强。但运气没有落到他头上,也没有落到我头上。凭考试结果,我只好去上谁也不愿意去的师范学院,他去了当时算是低等工作的泥瓦匠,拎泥桶。当然后来开始挣花花绿绿的钞票,那是以后的事。
从读小学时,我们就一起来去学校。先从家门口的花山冲小学,再到5里外的大队部十里长冲村中学,我们一直一起。我经常去等他上学,每次去,他都在吃饭。等他吃完饭,然后,只见他在锅里再铲一块蓬黄的锅巴。在碗里用筷子挑一垞辣椒酱,涂在锅巴上。这才开始拿起书包和我一起走,一面走一面吃,我跟在后面就一面吞口水。
他家条件明显比我好,他穿着也好,衣服都很新。特别每年过年,他家都会扯块新布,请村里一个浙江佬裁缝给他做一身新衣。而我总是老一套,春夏秋冬就那么一套。还是老大传给老二,老二穿不下时才轮到我的那件。记得是天蓝色的卡其布做的,袖口早已破了。过年时,母亲就把破的袖口剪掉,重新接一截新袖口,像个套袖似的,以假乱真。
红鼻子从小就很聪明,和我一起上山挖树桩。因为树是村集体的,是不能挖的。我找一些杂木树桩或枯木桩,他就偷偷摸摸地把一棵活树挖倒,然后再斫成几段。他有时为了堵我的嘴,也给一段给我,于是,我就不会说出去。
从我们中学毕业分道扬镳之后,他在外面打工,做瓦匠,拎泥桶,背砂浆,很吃苦。好在他小时候营养好,长得结实。慢慢地他就成了大师傅,可以掌瓦刀砌墙头了。大工的工钱明显多出好多。
他也很聪明,开始知道在工地上承包一个生活。不久就能独自承包一个小工程,先是给私人盖房子,再到给生产队造桥。我想红鼻子初中毕业能造桥?不危险啊。可他就能造出来,还稳固得很,上面还能开拖拉机。
原来拎泥桶时,我每次上学回来,他都不好意思与我打招呼。等到我大学毕业工作时,他已然是一个包工头角色,腰里别着大哥大。但那样子还是有些土气,胖胖的,脸上冬天依旧的有裂纹的花。但眼神已经不是拎泥桶的眼神,充满了自信和光芒,溧水是他的,起码白马是他的。
我很高兴他能有这样成绩,毕竟同学,他们发了,我们也能沾点光。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全村的焰火数他家放的最多,也最好看,也冲得高。映红了半边天,哗啦啦,天上像天女散花一样。响声惊天动地,其它村民一起出来看免费的焰火表演。啧啧稀奇:乖乖,这个狗日地红鼻子这家伙不得了,发了。
红鼻子这是向村民宣示,我红鼻子发了,有钱了,再不是前几年见人不好意抬头的红鼻子了,是老板了。听说还生了二胎。那时有钱人都生二胎,或与老婆或与其它女人,或明的或暗的。与自己老婆生的不要紧,与其它女人生的,会美其名曰:要续香火,还公然抱回来抚养,其实是找借口。当然现在二孩放开了,他们不一定在外面再养孩子。
同村人发财,尤其同学发财,我真高兴,也是我村的荣耀。年前回去,疫情还没有紧张到目前这个程度。父亲门口许多村民在闲聊,大家说,红鼻子中风了。听说他已经半身偏瘫,正在康复。听口音,大家语气里有些快意的意思。
有一次在医院,我看到红鼻子,见到小时的玩伴自然很是亲热。他走路迟缓,我说你怎么在这里呢。他叹息道:妈的,身体不好,中风过,来拿点药。我说你不是一直很棒吗?他说到这个年纪还说什么。哎,什么都不重要,只要身体好,才是真的好。
我叹息一回。是的,什么都不是你的,只有身体才是你的。看到红鼻子,一面用一条腿在地面画圈,另一条腿一面向前挪。我想,人的幸福可能是上天设计好的,吃甘蔗只能一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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