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版）长书连播《大记》十五/石岗作品/张妥播读

（石岗文化艺术工作室成立全家福）

（上期结尾）我赶快跑到县委找书记，给他讲明利害，又和他一起组织有关人员开会，商量把打人的人放出来，各方面都答应，但是说要关三天，给个教训，我就同意了。那三天，我大天天坐在门口望着看守所方向，见我回来，他就说我骗他，娃咋不见回来？我让他别急，他就拿眼翻我。一直等到三天后，他侄子放出来，他才笑了，说这一回没骗他。

四十一

时光如秋风，一去无处寻。2007年，我大90岁了，他已经是我们村上年龄最大的老人之一，村上比他大的只有一两个老太太。

我大依然很健硕，我在盖房的时候，在楼顶上给他盖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鸽子屋，他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爬上楼，去关爱他的鸽子。他曾给我说，这个鸽子屋盖得好，前几天来个人，说咱的鸽子屋是西北五省最好的。我听了就笑，就点头。

村上80多岁的老人死了，我大听说了，就大声说，都年纪轻轻死了，这是咋回事吗？

其实，我的父系家族那一辈老人，已经开始一个个谢世了。我大的弟弟，就是我的叔父，还有他的两个妹妹，也就是我的两个姑姑都已经去世了。

老一辈人肩并着肩站立在你面前，他们组成一道人墙，阻挡着你和死亡，让你看不清死亡是个什么样子，那时候，我们家族的这一堵人墙开始不断倒塌，我心中就开始充满了恐惧和不祥的感觉。

我大在90岁的时候，为我们家做出最后一个重大决策。有一天，我开着新买的轿车回家，我大就指着车问，这车多少钱？我回答了他。我大就一撇嘴说，要这赔钱货干啥？我心里就一惊，不知道他怎么想。我大说，有钱置庄子置地，置能涨价赚钱的东西，置能出租挣钱养人的东西，甭买这些赔钱货。我正不知道咋回答。我大说，隔壁的李老大病得不行了，要卖了庄子房子看病，咱把它买了，也算帮了李老大的忙，也给我置一个出租养老的地方。我说，买就买，和买车不矛盾。我大就笑了。我和我五姐急急忙忙去找李老大，李老大很高兴，他没儿没女，人已经动不了，没钱看病，正着急，一说就成了。

李老大得了钱，出去看病去了，不久就死在外面。

我大在新买的院子里不停转，他一辈子住的庄子都窄，一下子得了大三间庄子，心情自然高兴。我见他高兴，就跟前跟后陪他转，我大转着转着，却突然一回头，很严肃地对我说，娃，记下，房子大不如心大，庄子宽不如心宽！

我大这句话把我吓一跳，这是多么哲理的一句话呀！

我大之所以长寿健康，可能得益于这句话吧。

人常说，德者寿、仁者寿、智者寿，还有人说玩者寿。我觉得我大身上兼具德者、仁者、智者和玩着的品质。

他是德者，一生人品正派，敬天爱人，他虽然不敬鬼神，也不亵鬼神。为小而孝，为老而尊，他的德是高尚的。

他是仁者，一生心底仁慈，不分贵贱，不论贫富，上到达官下到乞丐，在他眼中，都是一样的人，来了都是他的客，走了留下一声笑。他甚至对于各种动物，也钟爱有加，绝不轻易伤害。

他是智者，他虽然一生不识几个字，但是他可以靠判断和联想来理解世界，他语言幽默风趣，充满机智。他在90岁的时候依然对儿时的事情记忆犹新。

他更是玩者，他一生对鸽子、眼镜、骡马这些他喜欢的东西研究精到，寄予深情。

四十二

我大是在2007年夏天，突然得病的。那一天，我正在西安办事，突然就接到五姐打来电话，说我大病了，我就着急忙慌往回赶，回到家里，我大已经昏迷了。

五姐说，中午她给大做的鱼，大正吃，突然就倒了，她赶忙扶住，他以为是鱼刺卡住了，就用手掏出口里的饭，结果，大已经叫不醒了。

我和我的堂弟、我姐夫把我大抬上汽车，送往咸阳的医院，一检查，他得了脑梗。

医院的大夫说，病人年龄太大了，还有没有必要治？我听了就火了，扑上去，差点揪着医生的衣领。我说，病人住院，你只管检查看病，管什么年龄大小？我大身体好，他能治好。我的声音很大，医生就有点胆怯，急急忙忙给我大治疗。我大躺在病床上，鼾声很大的昏睡着。我就守在床头，盼着他醒来。

当天夜里三四点，我大突然自己坐起来了，我和堂弟赶快扶着他，他示意要上厕所，我们就扶他进去，我心里高兴极了。我大永远是创造奇迹的人。

此后，他一天比一天清醒，但是，他的气息已经明显虚弱了。他过去说话，声如洪钟，有时甚至像炸雷，但是，自从他清醒后，说话的声音已经低沉微弱。

我的姐姐们白天轮流在医院守护着，夜里我和堂弟守在病床两侧。

我大一天好似一天，但是，住院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坚决不住了。有一天，他一个人出门往回走，姐姐们急忙拉住他，他就喊着要回家。姐姐们劝他，他竟然哭了，流了泪。按我们家乡的风俗，人死了，必须要死在家里，如果死在外面，就不能再进家门了。我想，我大是怕他死在外面，永远回不了家。

我和医生商量，医生说，回去继续用药可能效果更好些，住在医院里，情绪那么不好，还不利于治疗。于是，我接我大出院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