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心底老屋
淮河北岸,有一个叫刘洼的大庄台。那里绿水环绕,湖叉纵横,杨柳依依,荷叶飘香,我家老屋就在树木掩映中若隐若现。跨过青青的石板桥,踏着细碎的日影,穿过弯弯曲曲的林间小道,沿着那陡而窄的斜坡缓步而上,我家老屋就耸立在知了声最为嘹亮的高高庄台上。
尽管我家老屋开始只盖了两间,可当年老爹为这小小的两间房不知费了多少周折。单说那檩子,有老爹的安徽朋友送的,也有从邻居家借的,还有与兄弟发生不快争的。尤其是过梁,那可是整个房子的顶梁柱,看上去细的有点可怜。可上梁的日子还是如期而至,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主持人的贺喜声中,贴着大红喜帖的脊檩被缓缓升起,放到山墙和过梁的山尖之上。馒头、花生、糖果,就如天女散花,落在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里。
老屋陪伴我度过了快乐的童年,也见证了我们家曾有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
老屋盖的的确有些简陋。弯曲的门框,变形的门板,挡个猪狗都有些困难。多少次,被锁在家里无人看管的我,都能从门缝中轻松地挤出去。有一次,我挤出了门,就偷偷地溜进自家自留地的瓜田里。两手抓住一个大菜瓜,连瓜秧一起举到头顶,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瓜秧被连根拔起,还砸碎了两个生瓜蛋子。一见闯了祸,我就赶紧逃回家,又从门缝挤进了屋。到夜晚,就听老爹说,也不知是谁家的鬼孩子,偷瓜不说还把瓜秧也祸害了,让我逮住非扒他的皮不可。老屋用的竹子,根根都是很细很细的,竹根个个又都是弯曲的。老屋苫的都是麦杆草,没有远近驰名的金贵淮草,更没有粘上一个瓦片。老屋的墙全是土坯的。土坯,就是半干的稻田经石磙碾压筋道后铲起来晒干的大土块。这种土坯,的确非常坚固。老屋西墙边的厨屋,也就是一个比棚子稍微大一点想抬着头进去就有些困难的那种。邻居说,小厨屋的山墙正对他家堂屋的正门了,又是拉绳子,又是找人测量,折腾了一阵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本来就有先天缺陷的老屋,历经风雨的洗礼变得更加孱弱,屋顶上的柴草被风吹日晒雨淋霜冻变得破烂不堪。用新的柴草塞进去,就像旧衣服补上一块新布,图案别致;用塑料薄膜铺上去,再抹上一些塘泥,冬暖夏凉。但是,最糟糕的是下雨天,真的很像杜子美描述的那样,“床头屋漏无干处,两脚如麻未断绝”。外面大下,屋里小下,雨水敲击出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在夜空中弥漫着。
老屋很是破旧了,但它却是那个贫困年代我们一家相依为命的安身之所。大雪纷飞寒风凛冽的日子,一家人分工合作,编着穴子,为生活编织着美好的未来。在老屋门口,老爹穿着早已褪色的棉袄,略显臃肿,腿上铺上垫子,缠满胶布的手指间,一根根金色的荻子就被篾刀均匀地劈为两半。老屋的后墙边,只穿一件毛衣的老妈两手拉着一头固定在地上的绳子,蹬着一头已经掉一块的石磙,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仍能以惊人的速度把泡好的荻半子碾压得柔韧如丝。昏黄的油灯下,因贫困辍学的姐姐坐在冰冷的凳子上,腿上裹着旧衣服,荻篾子在她的手指间飞舞,瘦小的身体后面于是伸展着一圈一圈的希望。我和小妹年纪小,只能打打下手,我刮篾子,小妹打荻匏子。老爹讲的传奇,总是那样扣人心弦;老妈讲的故事,总是那样撼人心魄。老屋外,寒风凛冽,滴水成冰;老屋里,春意融融,热火朝天。
我家和老屋也都是很幸运的。记得一个冬天的后半夜,邻居家如小山一样高的麻杆被大火吞没,那火冲天而起,映红大半个村庄。当时,狂风挟着火苗肆无忌惮地舔着处于下风的我家老屋。大伙都拿着救火的桶呀盆的却自感无能为力,都在无奈地等待着老屋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当时的老爹似有神助,攀着屋后的一棵小树,飞身一跃,爬上屋顶,把上面零星的着火点一一掐灭。那时的老爹其实已是年近花甲的人了,身手之矫健,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说也奇怪,大火疯狂地四处施展着它的淫威,邻居家的房子已被烧得是面目全非了,而我家老屋除了有几处小小的明火之外,并没有发生想像中的灾难。事后,老爹曾多次感叹,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冲上屋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劫后余生的老屋一直陪伴我家走过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然而,老屋终究还是老了。
夏日夜晚,皓月当空,院中吃饭,很是惬意。我到厨屋时,感到我的左手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当时以为是老屋墙上的稻茬刮的。可是,不一会我的小手指开始剧烈痛疼,而且是钻心的疼。我说,刚才好像碰了一下墙上的东西。爹娘一听,坏了,肯定是被蝎子蛰了。墙老了,有裂缝,便有蝎子藏身。据说,蝎子毒很是厉害,弄不好会死人的。当时,农村医疗条件比想像中的差,又是夜晚,怎么办,老爹就赶紧请来了赤脚医生开了点止痛药。我也不知痛苦地嚎了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在老爹的张罗下,对老屋也进行过一次大的修整。但吃饭的时候,村里几个来帮忙的人都不敢进堂屋,更不敢坐在堂屋桌子上吃饭,害怕屋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塌下来。据当时在屋里吃饭的说,本想多喝几杯,但他们发现,有灰土不时从屋顶上簌簌落下来,就只好草草吃点了事。此时的老屋,已走入暮年,颤颤巍巍,虚弱不堪。何况,很细的过梁早已断裂,下面只是用木桩子撑着而已。老屋,的确已经油尽灯枯了。
自从搬到新宅子,盖起砖混平顶房,老宅子就被放弃了。但那早已风烛残年岌岌可危的老屋却岿然屹立风雨之中,就是不倒。每次回家看望爹娘,我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随老屋的方向摆动。我知道,老屋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或许就在我看她的一瞬间。但是,在我的心中,老屋永远也不会倒下。因为,我知道,老屋已在我心中生了根了,成了我灵魂的皈依,每次梦回,总能依稀见到它先前的摸样,简陋却温馨。
杨建平,1969年生,淮滨县人,中共党员,高级教师。首批国家级骨干教师培育对象,首批省骨干教师,第五届“语通杯”全国中语“教改新星”,省教育厅学术技术带头人,第三届市优秀社科专家,第五、七批县专业技术拔尖人才。语文周报社年度优秀作者,国家级特等奖辅导教师,信阳市文学评论学会理事。在《语文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八十余篇,有专著《从审美借鉴到个性写作》、《诗词意象的文化内涵解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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