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雨晴：妈！我要去邻居家过年
雨晴
一穿上母亲做的花衣服，三十晚上心就飞起来了。这边我在憧憬屋后同学家的热闹，那边母亲却在反复叮嘱：“三十晚上不要去别人家，要在家里守魂，不然魂魂回来不见你，明年就得害病了”。虽然最后一句话足以威慑到我的胆量，但是屋后那家人的魅力也足够我冒险一搏。
先来说说屋后住着怎样一家人吧。
詹天佑！没错，小学语文课本里的这个铁路工程师的姓很是让我亲切，理由就源自于屋后同学，她们家就姓“詹”。詹同学的家很特别，没人见过她的父亲，兄弟姐妹七个，常常是边干活边打闹，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我家和她家隔着一条小路都能听到穿透墙壁的笑声。这让每天面对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父母的我坐立不安，只要有时间就往詹同学家跑。詹同学的母亲高大、好客又健谈，和男人一样和泥上墙，闲下来就盘坐在炕上给我们一群半大孩子讲古今：侠义故事，因果报应，但更多的则是转世投胎，积修来世。
吃饭时说起詹婶的好，母亲有些醋意：“你詹婶可不是个平常女人，男人文化大革命被“林建三师”打死，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用一辆架子车，连夜拉着男人就回来了，铁石心肠女人，命太硬不好”。尽然还有这么悲催的故事，怪不得看詹婶和别的女人不太一样，原来她是如此坚强勇敢。隔天去她家忍不住帮正在干活的詹婶搬了几块土坯，一表我爱她的决心。
詹同学有个大姐，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修长，皮肤白里透粉，乌黑长发梳成各种花样，斜斜的搭在肩上、高高的扎在脑后，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婀娜多姿。她不仅漂亮，而且心灵手巧：绣花、织毛衣、做衣服，剪窗花、美容（画眉毛，抹黑眼睛）、美发（梳各种发辫外加手绢、头绳装扮）样样在行。这让黄毛丫头的我，满眼都是羡慕与好奇。
其实这么美丽能干的大姐有残疾，她的左手有轻微的小儿麻痹畸形，手发软，右眼小时候做针线时，被弟弟失手碰到剪刀戳伤了眼白，所幸手术成功只看到细细的缝痕，受伤后的眼睛看人会有傲气的感觉，反倒增加了她的高傲。这些残疾当时在我眼里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每天腻在她身边，看她梳头、描眉、绣花。傲慢的训导我们。有时在想她要是有健康的手和没损伤的眼，会不会都显的不漂亮？
一阵密集爆竹声响后，预示着又有一家人贴上春联了。按照当地风俗贴上春联的家别人就不能随便出入。
我是特殊年代出生的特殊小孩，哥哥姐姐和我年龄悬殊，几乎没有一起成长的经历。冷清的家里，只有父亲、母亲、我以及那只小花猫。新放的几盘瓜子糖静静的在桌上待了一下午，这种没有分配和争抢的新年食物，提不起我的丝毫兴趣，我在期待另一场热闹非凡的除夕之夜。
趁母亲不注意，一溜烟来到詹同学家，敞开的大门，醒目的黄色春联，多年来他们家只贴黄颜色的春联，似乎预示着这个欢声笑语家庭背后的心酸故事。北屋灯火通明，打闹的身影投射在纸糊的窗户上，巨大而夸张。推开门笑声犹如巨浪扑面而来，詹婶正在炕上分发新年糖果，姊妹几个把母亲团团围住，相互拉扯推搡，见我进来，詹婶喊到：“快过来”！我急忙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詹婶悄悄在我手里塞了三颗糖几颗花生一小撮瓜子，紧紧握着这些新年美食，感觉它们就像赋予生命的小精灵一样珍贵，这些包含着热度和感情的食物，在我手里跳呀跳呀，似乎要蹦出来。比起家里那些没有生命的瓜子糖，詹婶给我的似乎更香更甜更有年味。
游戏开始了，捉迷藏赢糖果。为了赢两个弟弟手里的糖果，詹同学拉我藏在她家柴房的草堆顶上，屋子又黑草又扎，有些坚持不住，詹同学鼓励我：“再坚持一会他俩手里的糖果就是我们的了”。好不容易听到他们放弃寻找喊我俩出来，憋了很久的我们连滚带爬的下了草堆，原以为丰收在望，看到的却是两个流鼻涕弟弟正在把最后一颗糖一颗花生往嘴里塞。满身满头柴草的詹同学拎起一把扫帚追了上去，晕头转向的我也急忙冲过去帮着围追堵截。
越来越浓的夜色，提醒该回家“守魂”了，詹同学带着两个弟弟负责送我回家，依依不舍的我又送他们回去，他们又把我送回来。五十米开外的距离，来来回回走了有一百遍，回到家已是更深月色半人家。
儿时的这段经历，让我对詹同学一家充满了感情，虽然没几年就随父母离开那里，但是詹同学的家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宽阔的院子、热气腾腾的厨房、藏猫猫的柴堆、分割两家的那条小路。每一个场景都是暖暖的回忆。
一直想回去再看看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发，那个三十几岁守寡，一个人拉扯七个孩子长大的詹婶，因为病痛因为贫穷更或许因为绝望，在新年到来之际自缢在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房间里。震惊的消息让我自责又伤感，应该早点回去看看她，或许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人拉扯七个儿女长大，为何七个儿女就不能照顾一个老人？每每想起都忍不住的愤怒、心痛，再也不想回去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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