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沉痛!7.28汕头牛田洋特大台风
未敢忘却·牛田洋
——牛田洋'7.28'风灾档案揭秘
“7·28”幸存者陈树仁回忆
牛田洋历险记
引子
1969年7月28日,一个让所有“牛田洋人”不能忘怀的日子。当天清晨,一场百年未遇的狂风夹带着暴雨,滚滚黑云、遮天蔽日、风速以每秒58米的速度(汕头气象台记录资料,相当于18级台风)从南中国海狂奔直袭而来,风力借助着农历六月十五大潮汛期,掀卷起排山倒海的巨浪,将汕头市及周边沿海数千平方公里的村镇、农田全数吞没。牛田洋在这场百年风灾中处于“首当其冲”,在这里抗风抢险的553位解放军官兵和大学生,献出了他们宝贵的生命,其中有83位大学生,他们壮志未酬,却用青春、生命和热血谱写了一段惊天动地的悲壮篇章。
本报记者昨天专访了65岁的“7·28”幸存者、当时作为大学生到牛田洋锻炼的陈树仁,他向我们深情讲述了37年前大海潮袭汕时,在海上漂流十多小时的惊魂经历。
2010年凤凰卫视走读大中华节目主持人扬锦麟(左一),邀请牛田洋当年抗风抢险遇难幸存者陈树仁(右一)拍摄《未敢忘却牛田洋》专题片,此处是当年在大海堤上幸存者站立的地方
每年的7月28日,对于陈树仁来说是个极不寻常的日子,每到这天他都会和曾与他一起在汕头牛田洋接受再教育,并且一同出生入死过的“牛友”们聚在一起,畅叙战友情。随着年岁的增加,已过花甲之年的陈树仁越来越珍惜相聚的时光,但此时他更多的是沉思和回忆,作为“7·28”幸存者,他只能以泪水追忆在37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海啸中丧生的战友们……
台风来临前平静得反常
1968年12月,从华南农业大学刚毕业不久的陈树仁被分配到汕头牛田洋部队农场接受工农兵再教育锻炼,当时和他一样从全国各地来此锻炼的大学生有2000余人,他们不仅要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还要负担种植及饲养任务。
1969年7月27日中午12时左右,陈树仁和战友们在地里干完农活,在田头吃午餐,有线广播站播出汕头气象台的台风警报:12级强台风即将登陆,正面袭击汕头。所有连队顿时停止劳作,返回营地部署抗击台风工作。每个连队就地待命,部署方案是先保护围海大堤,若大堤保不住,力保第二道旧堤,若旧堤都保不住,那么部队将撤离到莲塘后面的山坡上。陈树仁回忆说,当时他和那些接受锻炼和再教育的大学生想法都很单纯简单,大家感觉很新鲜,特别是一些从内陆来的同学还为能到海边看台风来袭时的海景感到高兴。
学生们在牛田洋热火朝天的劳动
晌午时分,牛田洋像被蒸笼笼罩般闷热,没有一丝海风。站在田里插秧,陈树仁突然感到大地一阵颤动,到了傍晚5时多,天边布满了火烧云,这些艳丽的云彩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奇异景观,他不知道,这种异常状况的背后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灾难!
当晚9时,干了一天活的陈树仁和战友们累得全身像散了架似的,早早熄灯上床睡觉。但陈树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迟迟不能入睡,邻床的战友张朝生刚从家里赶回来,也一样睡不着。陈树仁悄悄问他:“连队不是批你3天假期回潮阳,探望你重病在床的母亲吗?怎么假期还没完就提前回来了?台风来了,你母亲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能帮她?”张说:“在乡里听说有强台风来袭,我还怕没能赶回参加连队紧急集合抢险呢。关键时刻,是向解放军学习的好机会,所以就回来了。”张朝生是家中独子,父亲去世,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年迈多病的母亲为了供他上大学,连家里屋顶的杉木都拆下来变卖。让陈树仁想不到的是,这次的谈话竟是他们最后一次交谈,张朝生的提前归队似乎是要赴一个“死亡约会”。
堤坝上的生离死别
大约10时左右,有人通知要紧急集合待命。原来,团里通知每个连队都要有一位连长带领标兵班负责连夜巡查大堤的任务,陈树仁所在的西牛田洋某部队学生二连的二排四班是一个标兵班,他和战友们连夜出发。当晚没有路灯,黑沉沉的天没有一丝光亮,平时蛙声一片的稻田也出奇的寂静。走在前面的指导员打着手电筒带路,其他人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在崎岖泥泞的道路上。陈树仁和战友们急行军了近1个小时,终于到达大堤5号水闸。先期到达的有线通讯班已经将线路从后方团部营地一直架设到了大堤前沿,无线班战士正紧张地调频呼叫,原本一路上还有说有笑的标兵班战士们见此情景,也跟着紧张起来。陈树仁所在的连接到巡查两百米地段的任务,他们每两人一班次,轮值到天亮。陈树仁与班长陈业周被编在同一组。当时正是农历十五潮水大汛期,但那晚的大海沉寂得听不到浪涛拍击声,大堤上的老鼠到处乱窜忙着搬家。陈树仁和班长一边巡堤一边唠起家常来,班长说他已向连队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还申请了假期,准备抢险一结束就回家与未婚妻完婚。
到了28日早上7时左右,天空突然变成灰黑色,狂风暴雨也紧接着猛烈袭来,滔天大浪一个接一个地扑向大堤,大堤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喷水柱。大家冒着生命危险扛抬着沙包和石块进行堵压,有的干脆用身子堵上去。水闸边,渗漏喷出的水柱有一人多高,营长指挥着十多个揭阳专业打桩民工奋力堵水柱,但打下去的木桩一眨眼就被喷涌而出的水柱冲拔而去,最后,民工们累得抬不起椿槌,一个个喘着粗气倒在地上……到了8时多,支援部队冒着狂风暴雨涉水而来,其中也有陈树仁所在连队两个排的战士。大家看到熟悉的战友,兴奋地互相叫唤着彼此的名字和绰号。陈树仁和战友们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着一场悲壮的生离死别。经过一晚通宵达旦的巡逻,加上风雨袭击,大家又冷又饿,陈树仁和几名战友躲进一个倒塌的竹蓬内避风。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突然有人在蓬外大声催促:“快撤!部队已经撤走了!”原来,一切通讯已断绝,连上级通知撤退的3颗红色信号弹一出枪口就被大风雨吹得无影无踪。掉队的陈树仁和几名战友赶紧撤离,一路上,陈树仁看到到处是前方撤退部队遗弃的军衣帽、背包、席袋等物。途中,十几名帮忙抢险的民工正蹲在地上绝望地嚎啕大哭,不愿再继续撤退,陈树仁停下来用语录、用榜样来鼓舞他们,经过一番劝说,民工们终于爬起来和战士们一起前行。走了近百米,大家朦胧看到了前方正在撤离的大部队,内心的惧怕顿时一扫而光。可是上前一问才知,前方的堤坝已坍塌,聚集在这里的几百名战士都无法撤退,大家只能暂时返回大堤5号水闸。
海上惊魂历险十余小时
风越来越大,海浪排山倒海般地拍打上海堤,大家往回走了约百米,突然“哗啦”一声,前面的大堤被冲开一个大缺口,海水如瀑布一般狂泻而下,几百个人被困在几十米长的大堤上进退两难。缺口在不断扩大,大家互相拉扯搂抱着往中间挤。这时,一个十多米高的巨浪打过来,战士们纷纷爬在堤上,还没等大家缓过神来,第二个浪头打了过来,陈树仁被压挤在海堤的石篱上,他仿佛听到自己体内肋骨在吱吱作响,脑袋就像要爆炸一般,两眼直冒金星。当第三阵巨浪扑头盖脸地冲向大堤时,大堤抖动起来,有人惊喊:“堤崩了!”战士们应声被大浪冲卷向海中。刚刚还和陈树仁搂抱在一起的指导员、班长以及战友张朝生全都不见了,他透过风雨拼命呼喊他们的名字,但根本不见他们的踪影。
护堤上冲落的石块纷纷砸来,陈树仁感到身上一阵阵热辣辣的刺痛。突然,远处一个竹篷屋如快艇般从水面漂过来,他来不及犹豫,在翻滚起伏的大浪中游了1000多米,追上竹篷爬上去。很快,约有十几个落水者也爬上这漂浮物,但小小的竹篷已承载不了这么多人。这时,一条3米长的大木板漂扑来,陈树仁侧身冒着被大浪刮走的危险,瞅准机会迅速伸脚截住木板,并和旁边的4名战士转移到木板上。又一个巨浪打来,聚在竹篷周围的人纷纷落水,而抱着木板的5个人,像抓着根救命稻草般在海中起伏隐现。陈树仁意识到,如果5个人仅靠这一根木头也许会“同归于尽”,所以当又一根木头漂过来时,他再次转移。但抱住一根木头的陈树仁犹如一片树叶般随波翻滚,体力很快不支。他急中生智,想起物理流体力学中十字形飞机在空中稳定颠簸气流的设计原理,又截了一根木头,将两根木头架在胸口夹挂成一个“十”字形,用两臂操控着。由于“十”字支架的平衡,陈树仁感觉比先前独木漂滚舒服多了。
咸苦的海水把他的眼睛泡得肿痛无比,身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不知漂了多久,四周的海面已经看不到人影,也看不到陆地的方向,只有排山倒海的海浪依然如旧,陈树仁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睡觉,饥寒交迫,他将脸侧贴在水面上休息,他知道,只要一息尚存,就有获救的希望。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陈树仁一边在海面上漂荡着,一边回想生活的点滴。他想到了远在南洋的双亲、潮州老家的同学和亲友,甚至还想到自己如遭不测,亲友们会如何地悲伤……当陈树仁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风浪不知何时已小了很多,灰暗的天空竟然还露射出一道阳光,看着阳光的方向,他判断此时已是傍晚6时多了,他在海面上已经漂浮了十多个小时,但他无法判断自己的位置。
这时,海面上漂来一群木头桩,陈树仁意识到,如果卷进木桩群定会被撞得头破血流,于是拼命蹬水,并眼疾手快地抓住身边漂浮的一个席袋罩在肩背上,出人意料的是这席袋不仅避风寒,还起到风帆的作用,帮助他顺利逃离危险区。筋疲力尽的陈树仁不经意地向四周张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前方隐约有一座大山!为了证实不是幻觉,陈树仁眨了眨眼,定睛一看心中顿时狂喜:“没错,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山!陆地,是陆地!”
笑容与泪水交织在获救时刻
陈树仁拼命划水,大山越来越近,他可以看到山脚的陆地了,再近些,他甚至看到了暮霭中的树木、农舍,还有冉冉升起的炊烟。当他的脚踩到了水底的泥土时立即舍弃了那两条“救命木头”,兴奋地冲上岸并在海滩上跑了起来。突然脚底被什么东西刺中,一阵剧痛传遍全身,原来,他欣喜之下一不留神踩中了一枚钉在木板上的长钉,铁钉穿透他的脚掌,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陈树仁忍痛拔去铁钉,此前无暇顾及的全身多处伤痛此时一股脑儿涌来。
岸上当时被海浪冲刷过后的烂堤段,与村庄之间已被海水隔断。堤上唯一可避风雨之处是一个残破的茅厕,陈树仁顾不得屎水横流,一屁股坐在里面,任满地蛆虫往身上爬。一会儿功夫,又有七八个逃难至此的人挤了进来,陈树仁觉得快要窒息,于是从人群爬出,躺倒在海堤上休息。天渐渐黑了下来,散落在堤坝上的伤员在呻吟,陈树仁拐着脚清点了躺在地上的人数,一共有34人(其中有十多位民工),如果晚间涨潮,海浪随时都能淹没这段低矮的大堤,那么这些伤员又将面临死亡威胁。
陈树仁在人群中遇到了一名无线通讯班班长,他们商议着如何到达位于海堤正西面400米远处的小山求救,因为小山丛林后飘起的炊烟和隐约可闻的犬吠声说明有人居住。当时正是退潮,水流很急,陈树仁首先下水,凭着少年时期在韩江追逐杉木的经验,以“人”字形游法顺利抵达对岸,上岸后回头一望,看见紧跟其后的通讯班班长竟抱着一只鹅上岸了。陈树仁气不打一处来,厉声责备道:“部队三大纪律你知道吗?哪能随便捡老百姓的东西?”那名战士解释说,因为担心自己没力气游过来,刚好看到一只鹅漂过来就当“救生圈”抱住了,而且周围老百姓在台风前已把牲畜全转移了,这鹅应该是部队饲养的。
陈树仁和战友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朝炊烟方向走去。从村民口中得知,他们登陆的小岛名叫青屿。在一个祠堂的大埕口,几十名乡亲正聚在一起商量如何搭救部队落海人员,他们一见到两名战士便立即上前搀扶,并端来热腾腾的姜汤,一位阿婆还取来儿子的旧棉衣要给他穿上……两名战士感动得热泪盈眶。当晚,30多名难友每人向乡亲们开借条借了半公斤大米,煮成一大锅鹅肉粥,不一会儿功夫,大家把一大锅粥吃了个底朝天。在陈树仁的记忆中,这顿晚餐是他一生中吃过的最香甜的美食。
次日,在生产队和搁浅在附近的货轮船长帮忙下,陈树仁和难友们终于在当天上午10时多登上了救援艇。让陈树仁想不到的是,当时和他一起上大堤抢险的两个排的40名战友,灾后回到连队只剩下9人,而与他一起上堤抗险的同班战士,只有他一人生还。
陈树仁告诉记者,虽事隔多年,但每当有人问起他是如何从灾难中生还时,他都只能以泪水作答。为了不让记忆淡去,他还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整理核对当年不幸身亡的战友名单和部分事迹,作为对这些在抗风抢险中英勇牺牲的解放军官兵和大学生们最深切的悼念!
时近7月,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个纪念日又要到来。1969年7月28日这一天,一场超级强台风挟着威力巨大的海啸和暴雨袭击潮汕地区。我和来自全国各地的2100 多名大学生一道,正在汕头牛田洋军垦农场接受“再教育”,亲身经历了那次可怕的自然灾害。根据官方的统计,在这场浩劫中,有553名解放军官兵和大学生被夺去了宝贵的生命。
学《狼牙山五壮士》,迎战超强台风
40多年已经过去,但是当年的许多灾难情景至今依然历历在目。
1969年7月27日晚上,驻守牛田洋的解放军连队和大学生连队集中在营房里收听重要通知。“今年第3号超级强台风,12级以上,将在潮汕地区登陆。军垦农场指挥部决定:誓死保卫大堤,人在大堤在。每个战士和大学生都要做好与超级强台风拼搏的准备。”
这里所说的大堤是由41军122师1万多名解放军官兵于1963年1月筑成的。他们依靠自己的双手和双肩,建造了这条长达18公里的大堤。大堤像长城一样屹立在海边,保卫着8.67平方公里的牛田洋稻田以及周边数百个村庄和城镇。
听完广播之后,各连队开始讨论即将面临的严峻形势。我们大学生3连组织学习《为人民服务》《狼牙山五壮士》和《小车不倒只管推》等文章,决心以革命英雄为榜样,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迎战超级強台风。
每年的夏秋之交,台风频繁发生,广东潮汕地区濒临南海,经常遭受台风正面袭击。我们中山大学外语系几百名大学生于1968年8月底来到牛田洋,落脚不久,在10月初就经历了一次台风的洗礼。当时,用稻草和竹竿搭建的营房瞬间被7级台风吹倒。台风过后,到处一片狼藉。我们炊事班的米面和木糠都湿透了,无法做饭,那时大家只好饿着肚子去“重建家园”。这一回通知的是12级以上超强台风,我和几名炊事员听完广播后,马上开会总结经验,吸取上次教训,制订计划,提前做好必要的准备。
坚守不到一分钟,营房就被吹倒
7月28日早上5时左右,炊事班首先让全连战士吃饱早餐,然后又多做了一顿午饭,存放在几个大木桶里,是想等超级强台风肆虐过后,用来填饱大家的肚子,有气有力再去收拾残局。大约6点钟,我们大学生3连正在待命出发去保卫大堤,超级强台风却突然杀到了。
我们的营房建在当地农民以前修筑的小堤坝上,旁边有一条小溪。营房面向一望无边的稻田和隐约可见的大堤,背朝远处郁郁葱葱的青山和星罗棋布的村庄。超级强台风是从我们营房的背后吹袭过来的,我们搬来所有的床板死死地顶住墙壁。可是风力实在太强大,我们坚守还不到一分钟,整座营房便倒塌了。天还刚蒙蒙亮,下着暴雨,同时台风以每秒52.1米的速度前进,很快加強到每秒75米的速度,威力超乎想象。一名来自山东省高大威猛的大学生撤出营房后,下意识地站起来,马上被强风吹抛出十多米远。如此情景,让我们只好像猫儿那样爬行,转移到背风的小堤坝脚下,用雨衣遮风挡雨。
过了片刻,一位班长想去解手,他掀开雨衣时突然惊叫一声:“巨浪来了!”
我立即弹跳起身,只见20多米高的滚滚浊浪,像无数张牙舞爪的饿虎从大堤那边向我们猛扑过来。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排山倒海”这个成语推开山岳、翻倒大海的真正含义。太可怕了!刹那间,我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大海怎么啦?大堤出了什么事?我们的大堤雄伟挺拔,堤面宽阔,可以容纳两辆解放牌卡车相对而行。此外,大堤面向大海的一边是用巨大的长方形石块垒成,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摧垮呢?
很快,混浊的海水已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们,大家只好再往高处爬。前面20多米远的小堤坝上,有几棵大树和一座石屋,我们立即朝那边爬过去。途中,我遇到了暨南大学政治经济系的郑克仁,平时我和他有来往,便呼唤他一起往前挪动。可他却说:“我怕水。我不会游泳。”他被汹涌彭湃的海水吓坏了,紧紧地抱住一根大竹竿不愿意放手。“一起走吧,这里太危险!”我急得直跺脚,可是他依然抱住大竹竿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头顶上已有七人,同坐在欲坠的树干上
离开郑克仁后,我便急忙去追赶其他人,小心翼翼地在小堤坝上爬行。大雨倾盆而下,每个人的脸上被溅满了泥沙,样子十分狼狈。花了差不多十分钟,我们才先后到达大树旁和石屋里。我是最后一个,只能用双手抱住一棵大树的树身,在我的头顶上已有7个人坐在摇摇欲坠的树干上了。和我来到同一棵树头的还有中山大学法语系学友周恩泉,两人苦笑着彼此打了个招呼。从那一刻起,我们俩就真正是风雨同舟、患难与共了。
转眼之间,翻腾的海水已经淹没了整个牛田洋军垦农场以及周边的村镇,四周白茫茫一片。大浪一个接一个压过来,有好几次海水呛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很快,水到了齐腰深。又一个大浪从天而降,冲脱了我抱树的手,幸得周恩泉及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拖了回去。
海浪与台风作用力相反,游泳只能在原地打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上涌来了许多破船烂板、死猪死牛,随时会撞破我们的头顶,威胁安全。突然,一条两尺多长的乌黑大蛇向我们这边游过来,它也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我和周恩泉赶紧拿起竹竿抽打驱赶它,直到看见海浪把它卷走为止。与此同时,巨大的海浪不停地拍打后脑,打得我们东摇西晃。由于当时只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短裤,加上早餐之后没进过滴水粒饭,又站在水中长达5个多小时,我感到饥寒交迫,浑身乏力,几乎站不稳了。回头望去,昔日的雄伟长堤不见了,弹指间灰飞烟灭。远处只屹立着一座排水闸。朦胧中,我把它想象为一艘军舰,人民海军正赶来抢救我们。不过,我的幻想很快就被无情的现实击破了。
水变得越来越深,涨到齐我的脖子。转头看看郑克仁那边,但见浊浪滚滚,人和竹竿已经无影无踪,看来他凶多吉少。我的心一沉,死亡的恐惧塞满了我的心。可是,我才26岁啊,不想被海水活活淹死。我还要孝顺父母、照顾弟弟,我还要继续爱情之旅,我还要实现“不做大官,要做大事”的理想。
此时此刻,我加倍想念我的母亲和弟弟,他们住在遥远的佛山三水一个村子里。10个月前,我才领到毕业后第一笔工资,开始回报母亲的养育之恩。无论如何,我要争取活着回去和他们团聚!
“现在我们只能游泳了。”周恩泉建议。海浪继续拍打在我的身上,我用手抹掉脸上苦涩的海水,擦亮双眼,目光转向迷迷茫茫的四周,只见一些人正在浪花中游泳挣扎。可是,由于海浪与台风两股巨大的力量方向相反,互相抵消,他们根本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打转,直到最后突然消失。如果我们像他们那样游泳,实在是太危险了,可能会因为泡在海水中太长时间抽筋而沉没,也可能会被海上的漂浮物砸死。我们该怎么办?游泳只能是最无奈的一步棋。但难道坐而待毙吗?我们商量了好一会,但还是没有好的办法。坚持,再坚持一下吧,等海水淹过鼻子后再另作打算。
没被海水淹死,却差点被一大口油炸面包噎死
万幸的是,后来水位没有继续上涨,熬到下午4点30分左右,风浪开始减弱,水慢慢回落,我们的上身渐渐从水中露了出来。原来,海水有涨潮和退潮的规律,这就给了我们逃生的机会。当时我已经冷得全身发抖,实在支持不住了,决定和周恩泉一道涉水到附近的石屋里避一避。那座安然屹立着的石屋,由四条巨大石柱托起,结构坚固,顶住了狂风恶浪。
石屋是军垦农场的服务社,相当于小卖部,里面储备了许多抗击台风用的食物和生活用品。我们一到那儿,先前躲在屋里的大学生战友们马上把棉衣披在我们的身上,顿时让我们感到非常暖和舒服。紧接着又有人往我的嘴里塞了一块油炸面包。我急急忙忙吞了一大口,可因极度缺乏津液,结果油炸面包卡在食道中间,不上不下。我第一次尝到了狼吞虎咽的苦头:没有被海水淹死,却差一点被一大口油炸面包噎死。
1969年7月28日强台风大海啸袭击汕头牛田洋后灾情实景
下午6点钟左右,风浪变弱了,小堤坝大部分露出了水面。学生连连长带领我们急忙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子里。一路上,是一幕幕惨不忍睹的景象:幸存的鹅鸭惊魂未定,在堤面上乱扑乱叫;走失的牛羊嗷嗷地呼唤着失踪的同伴;一艘艘破船烂艇互相冲撞,漂浮在水面上;一具具人与牲畜的尸体被海水推到岸边,横七竖八地横在地上。
6903台风过后,汕头港六千吨巨轮被吹上了礐石山腰
在小村子的祠堂里驻扎下来后,我们陆续收到报告,共有83名大学生失踪,其中也包括郑克仁。他家就在牛田洋附近的汕头市,出事前一天傍晚,他的弟弟还曾带着父母的问候来营房探望过。但万万没有想到,那是最后一面。四十六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牛田洋在哪?三江入海西。
泪眼迷蒙处,往事渐依稀。
狂涛叠巨浪,倒海排山摧。
大浪吞长坝,势若累卵危。
数千羸弱躯,筑就血肉堤。
呼声震苍宇,与天比高低。
尺土岂能让,寸步不退移。
报国何所惧,死亦何所辞!
洪魔张巨口,黑水浮白尸。
日月须臾暗,杜宇绕树啼。
七月飞霜雪,天地为之悲。
五百先魂烈,换来后人碑。
物是人已非,逝者不可追。
青山鸟语寂,墓冢芳草萋。
人在堤便在?后人多存疑。
肃穆凭吊处,惟闻声唏嘘。
于今良田改,蟹虾跃清池。
喜看金汤固,人有胜天时。
来源:凤凰网、腾讯视频、汕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