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富平王天震】原创//年味之洗涮与蒸馒 / 开普饭

2021第39期总第1384期

年味之洗涮与蒸馒

扫舍完了，家家户户又开始洗衣裳。

头一天晚上，取出需要换洗的干净衣服。第二天起床，从里到外换干净了，包括床单、窗帘、门帘、旧鞋、帽子、袜子，全部都要洗，而且要洗干净。早上，早早吃罢早饭，烧两大锅热水，在门口的树上横七竖八绑上粗细不一的各种绳子，父母便开始洗了。

那时我年龄小，主要负责在灶房里给灶膛加柴，把火烧得旺旺的。那硬木枈，都是父亲提前劈好的，长短一样，粗细不一。先用细的引火，引燃了，再放大的、硬的，这样才耐烧，而且省人。因此，每次都是我干这样的轻松活儿，灶房里暖暖的，我坐在灶火门前，隔一会给灶膛中扔一根柴，然后自己静静的看小人书。

有一次看书陶醉了，忘了添柴，结果等父亲进来盛热水时，揭开锅盖，水，还是屁温子。我吓了一跳，拉开灶火门儿，想向里面添柴，此时火早已熄灭了，自己又不会生火，只好胆怯地站在一旁，看父亲重新把火点燃。还好父亲没有批评我，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类似的低级错误。

门外面，正热闹着。大哥和三哥负责给树上绑绳，说起来轻松，但也不容易。当时大家都小，个子低，没办法，每次绑绳，都是端一个高凳子。三哥扶凳子，大哥立在凳子上。绑，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太高，父亲母亲顾不着，无法晾晒。太低，衣服压绳下垂，会拖到地上，把辛辛苦苦洗的衣服弄脏了。细绳子好绑，绳粗，绳则重，拉不直，绑不紧。因此，每次大哥和三哥都很费力。放凳子时，要放在硬地上，这样人立在上面才不会陷下去，也不会倒，所以扶凳子的三哥至关重要。如果遇上松软的地方，就需要捡些砖土或瓦片，垫在下面，而且要垫平，这样才行。看来不管干什么事都不是轻而易举可以完成的，特别是那时年幼，个低，力小，显得特别困难。

如果说绑绳难，那仅仅是针对小孩而言。最难的莫过于洗衣服。家贫，没有搓衣板，父亲用锯子锯了两截直木板，和母亲一人一块，放在借来的大铁盆中洗。没有洗衣粉，把皂角提前捣碎，泡在水中。用时，给洗盆中放几勺，在洗衣板上反复揉搓。如果领子和袖口还不净，再放点。那是都是棉布衣服，而且是旧的，也不敢太用力。因为力大，衣服会洗烂，力小，又洗不干净，真难。

衣服洗完了，又开始洗床单。床单洗干净后不直接晒，而是扭掉水，浆一下。浆，是一种用面粉和水搅合在一起，稀稀的。布，沾上它，干了就会发硬。浆完了，叠成四棱见方的，放在捶币石上或者碌碡上，用棒槌不轻不重地捶一遍。晾到绳子上，这样，待床单干了，会非常平整，就像我们今天用熨斗熨过一样。这种床单，平时舍不得用，只有在过年时才会铺在炕上，平平整整的，让来的客人羡慕不已。

衣服洗完了，家家户户门前，破破烂烂，一大片，在风中摇曳着。那时的农村人家，十室九寒，所以谁也不笑话谁。小孩儿们则在衣服下面，钻来钻去捉迷藏，尽管大人们训斥再三，但他们还是乐此不疲。大人们则坐在太阳底下，揉揉如发酸的胳膊，商量着，讨论着，准备过年。

准备过年了，馍，是必须要蒸的。

其实，在年前的半个月前，父亲早已淘好了粮食，磨好了面粉。分三种:白的，灰白的，灰的，分别装在不同的袋子里，备用着。白的，是蒸些出门拿的馍；灰白的，是蒸一些客人来吃的馍；灰的，蒸的全是自家吃的馍。

第二天要蒸馍了，孩子们老高兴了。头一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从墙角的土堆中刨出秋天父亲埋在那里的白萝卜，红萝卜，老白菜，葱。这些活儿通常是三哥干的。我呢，主要负责洗萝卜。洗萝卜也不轻松，得提前备好几盆水，热的，温的，凉的，还要准备小刀菜刀。待三哥把萝卜刨出来了，我先用小刀削去须根，然后用菜刀切去头尾，用刷子刷去泥巴。第一遍用凉水洗，右手抓着萝卜，右拿个丝瓜瓤，把萝卜斜斜地立在水中，从上向下刷，转着圈刷。第二遍，放到温水中，按同样的办法刷。最后才放到热水中，就彻底清洗干净了。不过有些萝卜不光滑，有坑洼的地方。就用指甲扣，结果指甲缝中全是泥巴，扣得多了，指甲也疼。

萝卜洗完了，大哥负责擦萝卜丝。把家里的小黑饭桌搬到太阳底下。拿上几个大脸盆儿，坐在那儿。左手拿萝卜擦，右手抓住萝卜头儿。从上向下，一下一下子擦。擦一擦，把萝卜换个方向，再擦。最后剩余的小块儿用菜刀切成细丝儿。这些萝卜是用来包包子的，所以要擦好几脸盆。因为擦得多，所以也挺辛苦，胳膊一会儿就酸了。我也曾经哭着闹着试了一次，差点儿把手掌给擦破了，从此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摸那个玩意儿了。

萝卜好不容易擦完了，端到厨房里。父亲烧开水，母亲把萝卜丝在开水中焯一下，用笊篱捞出。先放到凉水里降温，然后抓一把，把水扭干，再抓一把扭干。全部扭完后，放到案上，切成碎块儿。再把葱切一碗，豆腐切半盆儿，生姜切一小碗。

开始炒馅子。锅中倒些许油，烧热，先放葱，再放姜，最后放豆腐和萝卜，搅拌一阵儿，再放适量的胡椒面和盐，再搅拌均匀。此时，火不能太大，太大，就烧焦了，太小，半天入不了味儿。火要刚刚好，所以每次炒馅子，都是父亲这个老把式负责看火。我们则伸着鼻子围在一旁，那香味儿千丝万缕，只向鼻孔里钻。勾地人只咽口水，真想尝一口。母亲却说，不能尝，尝了，明天吃包子就不香。听罢，只好先咽咽口水，压压馋。

晚上，要和面。和三种面:先和白面，然后是灰白，最后是灰的。和面的活最累，一般都是父亲干的。后来是大哥，再后来是三哥，等我长大了，偶尔干过一两次之后，父母就年事高了，就再也不蒸年馍了。

和面是非常讲究的，水要不冷不热，刚好。冷了，面不醒，热了，面烫死，所以是个技术活儿。因此母亲把关。水，倒多倒少，看面的软硬。水多，则面软；水少，则面硬。因此也是母亲把关。和面要撸起袖子，很费力气。俗话说，盆光，面光，手光，才证明你把面和好了。盆光，是说面盆四周和底没有干面粉和面絮絮。手光，指面和完了，手干干净净的，面全揉到面团中去了。面光，指和面完了，面中没有没有面粉团。所以，和面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干不了，但是和着和着也就熟了。

面，和好了，用锅盖盖住上面，再盖一床被子，放到炕角，利用炕的温度醒面。到第二天按时醒了，就可以按时蒸馍。

第二，天不亮，全家人就早早起床。父亲先烧一锅开水，让灶房温暖起来。再把电壶灌满，因为这一天就没有时间用锅烧开水了。

每年第一锅都是先蒸包子，母亲说，先蒸一锅包子，吃饱了，一天好干活。蒸包子时，父亲擀片片，母亲包。母亲手巧，会包各种包子:条形的，圆形的，三角的。但一般素包子都是条形的。父亲擀的皮薄，母亲包的菜太多，所以包子熟了，灌点辣子水水，吃起来很香很香的。

大哥负责用油刷擦笼，擦了，包子不粘底。三哥负责烧水，我负责看门，防止左邻右舍串门。因为农村有讲究，蒸馍时，最讨厌左邻右舍串门，因为一串门，锅中的气就跑了，馍就不好了。这当然是迷信的说法，但在那时，却非常管用。我就坐在门槛上看门，等包子熟。

厨房里的热蒸汽从窗户飘出来，飘进我的鼻孔中，包子快熟了。我已闻到了香味儿，就赶紧把门关上，等待吃包子。包子终于熟了，满满的几大笼。包子出锅，先翻动，就不粘底了。我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总想先咬一口，母亲却说，热包子。，先掰开一个小口儿，放掉热气就不会烫嘴。包子真香，我吃在嘴里，香在心里。虽然那是素包子，却经过母亲神奇的厨艺，简直比肉包子都好吃。现在想想，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父母过日子真是太难了。总是想方设法满足一家人一日两餐，尽管没有大鱼大肉，但母亲总能想出各种方法把萝卜白菜变成美味佳肴，至今回想，仍念念不忘。

包子吃罢，就开始蒸馍馍了。母亲说，馍要好，面揉到。因此，面，也要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揉五六遍，揉得人胳膊疼。小时候看父母揉的挺带劲。后来长大了，有一次回家过年。遇上蒸年馍，我帮忙揉面，才真正体会到了揉面的难。母亲常常把面揉成小孩胳膊粗的条状，用洗干净的木梳子，左斜压一遍右斜一遍，压上花纹儿，然后切成馍团儿，再用梳子把馍的切口也压出花纹儿，因为这样的馍是给客人准备的，我们家乡把这种馍叫花馍。小时候，经常在案边帮母亲的忙，后来长大了，也就慢慢学会了各种做饭的方法。至今，妻子总是夸我做饭，全不用她上手。

年馍蒸完了，就预示着年马上就要来到了。因为蒸年馍，通常是提前三四天。太早，馍不好存，会发干，会发霉；太迟，来不及干其他的事。所以每年蒸馍总要提前看日子，最好是年前前三四天为最佳时间。现在想想，那时生活真是太难啦，馍，要分三六九等。这是农村人好客的一面；也是顾面子的一面；更是节俭的一面；也同时证明那个年代生产力低下，人民生活贫苦。现如今，人们早已不再蒸年馍了。因为有机器蒸馍，所以，年前村里人悠哉悠哉，把这个古老的风俗也丢掉了。

不蒸年馍，年味儿也就淡了。吃着机器蒸的馍，心里总有一种嫌弃的感觉，口感总是不对劲儿。真想回到从前，回到儿时那个火热的年前，忙忙碌碌准备过大年，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