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可卿,不要救我”

上卷 第五回 第十一节:

原文:

(一)歌毕,还要歌副曲.警幻见宝玉甚无趣味,因叹:“痴儿竟尚未悟!"那宝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觉朦胧恍惚,告醉求卧.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正不知何意,忽警幻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二)宝玉听了,唬的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家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淫'字.况且年纪尚小,不知`淫'字为何物。”警幻道:“非也.淫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淫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淫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淫'.`意淫'二字,惟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可语达.汝今独得此二字,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既遇令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君独为我闺阁增光,见弃于世道,是以特引前来,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去.

(三)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qiǎn quǎn),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因二人携手出去游顽之时,忽至一个所在,但见荆榛遍地,狼虎同群,迎面一道黑溪阻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之间,忽见警幻后面追来,告道:“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宝玉忙止步问道:“此系何处?"警幻道:“此即迷津也.深有万丈,遥亘(gèn)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居士掌舵,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尔今偶游至此,设如堕落其中,则深负我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矣。”话犹未了,只听迷津内水响如雷,竟有许多夜叉海鬼将宝玉拖将下去.吓得宝玉汗下如雨,一面失声喊叫:“可卿救我!"吓得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

(四)却说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头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忽听宝玉在梦中唤他的小名,因纳闷道:“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

(五)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

端木见解:

此一节,我将其分五段,我们从一个“淫”字说起。

“淫”字,有好几个意思,大约如下:

1、过多,过甚:~辞。~雨。~威。

2、渐浸,浸渍:浸~。

3、迷惑:富贵不能~。

4、涉及男女两性(多指不正当的)交媾的行为、思想等:奸~。~娃荡妇。~僧。~乱。~秽。~猥。~书。手~。意~。

5、放纵,沉溺:~湎(沉溺于酒)。骄奢~逸。

第一段,结尾警幻对宝玉讲“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这个“淫”字,是何意思?我们用排除法,渐浸,迷惑,淫乱、放纵,皆不可能得到警幻的赞誉,对不对?如此一来,只剩下一种解释,那就是“过多,过甚”。多的是什么?过的是什么?往前倒看:“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也.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欢,皆由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一般人都是迷恋颜色,复恋其情,独宝玉过了色、情两关,“淫”乃超越,超过之意义,“意淫”正是讲灵魂超越了色、情二关,所以,警幻才“爱”他。

只有超越了肉色、情爱二关的宝玉,才可以说是独得“意淫”二字,才会“在闺阁中,固可为良友,然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为什么“世道”要“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他?因为她第一次将女人的“女”字去掉,第一次以人的视角去爱她们,将她们作为人来等同视之。而“世道”是如何看待女性的呢?皆是“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尽天下之美女供片时之趣兴”;“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女子悉皆玷辱.更可恨者,自古来多少轻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为饰,又以`情而不淫'作案”。女人不过是“世道”众人的玩物,财物,宠物罢了。

对宝玉这样一个至纯的人,警幻仙姑抱着怎样的希望呢?

她希望宝玉保持“天分”中这一本性。故在梦中,引入仙界,醉以灵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其妹一人,乳名兼美字可卿者,许配于他。以令他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如此,何况尘境之情景哉?而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

啥意思?就是让他不要被那尘世的酒、茶、曲、色所迷惑,解怀释意,不再痴于“有情”,要去读孔孟之书,入正于经济之道。

然而,要走的这条仕途经济之道,是一条什么道啊?在宝玉眼里,这是个“荆榛遍地,狼虎同群,一道黑溪,并无桥梁可通”的“迷津”。“此迷津.深有万丈,遥亘(gèn)千里,中无舟楫可通,只有一个木筏,乃居士掌舵,侍者撑篙,不受金银之谢,但遇有缘者渡之”。也就是说,这条路,要走过去,非得变成木居士,灰侍者才行啊。啥意思?就是要变成木头一样的人去做十年苦读;要心灰意冷,像槁木死灰一样做别人的侍者,即奴才啊!而且还不是必然能到,须“有缘”人,偶然得之。诸位试想,此路是不是这样啊?父母,学校,社会,为了孩子上学,无一不是费尽心机啊,此道“迷津”内,是不是水响如雷?是不是有许多夜叉海鬼要将诸位宝宝拖将下去.想到这些,吓得宝宝我汗下如雨。连呼“可卿救我”,“可卿救我”。

这个警幻仙姑,有意思的很,一面爱宝玉的至纯之心,不忍他被世人嗤笑辱骂,故劝他入正于仕途经济之道;一面又恐他“堕落其中,则深负从前一番以情悟道,守理衷情之言”,所以劝他“快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矛盾不?

啊,这正是宝宝我内心真实的写照啊。矛盾无处不在,心中的矛盾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我无法自拔,无法自救,无法自由,无法到达彼岸。内心深处发出震天的呐喊,“可卿救我”,“可卿救我”。

“可卿”是谁?

有人说是胤礽的女儿;有人说是前明公主;有人说是当朝某王爷的女儿;我说这些都是扯淡。

“可卿”即可亲近也;秦可卿,即情可亲近者也;乳名“兼美”,即一切美好人物和美好感情的抽象集合。“袭人辈众丫鬟忙上来搂住,叫:‘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其实已经昭示了,如袭人辈众丫鬟,都是最可亲近之人。

梦里的那个人,她是一个集合,是秦可卿,却已经兼了众美;这一点凡是认真回忆过自己梦境的人,是可以理解的。

为何秦可卿说“我的小名这里从没人知道的,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有些人说是秦钟告诉宝玉的,扯淡;这个时候秦钟还没见过宝玉呢。有人说这是先说果后说因,这也是扯淡。还有人说,这是为了掩藏秦可卿的真实身份。真能扯啊!秦可卿既然能嫁入宁国府,生辰八字能不报来?贾家对她的历史背景能不知晓?然后如此一个美人,宁荣二府的人能没私下讨论?这都是必然的了。如此一个令贾母都觉“极妥当的人,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她的故事,更别说姓名,宝玉能不知晓?暗生亲近之情,不是必然的吗?

这种亲近之感,是肉色吗?是爱情吗?其实都不是。是一种超越了男女性别的亲近之感。至纯的人类的情感。

所以才说:“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这里的“情人”,即有情之人。整句的意思是:一场梦啊,终于让我知道,自己同谁最亲近,唯我一个人,超越了凡尘的淫心邪念,超越了那不是性就是爱的世道,独留一份纯真,付与那最可亲近的人。

试问,诸位心里,难道没有一两个最可亲近之人?你还有吗?她还在吗?

最后,我留一首小诗,献给诸位,以供骋思:

君心用情在山关,我心已至关山外;

山外青山飞水流,斯人秉风驱神舟!

对于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我有一套书,叫《一心集——中国的红与黑与白》上下两册合辑,欲购买的,加我个人微信(duoleibei001)即可。全套售价:150,只有电子版。

前文链接:

食尽鸟投林,空留红楼梦里十二曲

你不是人物,也无山水,所以你只是乌云浊雾

父母不可以不知道,真正最高级的教育是什么样的?

莫负“情天”“沉“孽海”,幻来邪魔入膏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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