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蛾子也有破茧成蝶的梦想

上卷 第二十回 第三节：

【原文】

至次日清晨起来，袭人已是夜间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只吃些米汤静养．宝玉放了心，因饭后走到薛姨妈这边来闲逛．彼时正月内，学房中放年学，闺阁中忌针，却都是闲时．贾环也过来顽，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贾环见了也要顽．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顽，让他上来坐了一处．一磊十个钱，头一回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莺儿便说：“分明是个幺！"宝钗见贾环急了，便瞅莺儿说道：“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还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莺儿满心委屈，见宝钗说，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前儿我和宝二爷顽，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几个小丫头子们一抢，他一笑就罢了。”宝钗不等说完，连忙断喝．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 "说着，便哭了．

【端木持易见解】

红楼梦里包罗万象，要说详解，只怕是说也说不完的。譬如这医学方面，风寒感冒，依理就需要解表发汗，这是伤寒论的头条，或者说核心思想。桂枝汤是治疗的第一方，一般是药到病除，覆杯而愈。诸位以后伤寒感冒了，记得无论采用什么方法，能微微出汗，就会好了。这是治病的大法。郭生白老先生说，排除法是生命本能论的第一本能。提到他，是因为他去世了，我聊作纪念。也让大家知道，我是学有来源，并非胡说八道。

当然，我是不想讲这些的，铺陈开来，红楼梦的真精神就不容易抓住了。宋朝的苏洵在《心术》中说：“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也有其他人说“用心一处，气动八荒”。讲的都是一个集中注意力的道理。所以，开首闲谈几句，只为诸位治身着想。但这并不是我们的重点，大医治病，首在治神，即“攻心第一”。故，我们还是回到这个方向上来。

先从“赶围棋”说起，中国人不知道围棋的，应该不多。虽然不一定会下，但一定知道有这个东西。为什么有围棋，知道的人又不多了。我的看法是，一切智力的游戏，都是和我们的生产生活密切联系的，是我们的生产生活场面的再现，沙盘是一种再现模式，这是象形的模式；另外一种模式，就是取其精神，叫神似，围棋即围猎生活的神似。多说一句，象棋呢？是形神兼而有之。

今天单说围棋，围字甲骨文到金文等一路演变，本意倒没变化过，就是包围，进攻一座城的意思。围棋，就是对一切需要消灭的对象进行包围的艺术。最早是围猎，然后是战争。其实，围猎是和大自然斗争，战争是和人类自己社会斗争，说到底，都是斗争的艺术。围魏救赵，围点打援，围而不攻，三面而围等等，都是不同的包围策略。因为有包围，就有反包围；也有内线斗争和外线斗争之辩证关系。从自然到社会，然后到政治上，有牧民思想，就是圈围的思想；有围城思想，建墙成城而自卫；有闭关锁国思想，与之对应的就是自由开放思想等等。

这一切关于“围”的正反辩证思维，都可以在棋盘上，得到淋漓的展示。这就是围棋的无穷魅力。商鞅曾经对此有过一段精彩的论述，我引用给大家：“世间万物，皆环环相围而生。民被官围，官被君围，君被国围，国被天下围，天下被宇宙围，宇宙被造物围，最终，造物又被芸芸众生围。此为棋道，亦是天道人道。所以，围棋以围命名，正合天地万物之法则。棋道，以围地为归宿，必以取势为根本.势高,则围广;势卑,则围小。”

“赶围棋”，是一个小游戏，并不是下围棋，而是摇色子，谁大谁走，谁先到头，谁就赢了。清朝夺取天下，不就是赶围天下棋子吗？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前面说的这些，都是闲扯。接下来的才是重点。话说在牌九中，五点是蛾，一点是幺，合起来被称为幺蛾子。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为农业经济，很多家庭储存粮食及其它有机原料，在天气转暖时总能生出或大或小的蛾子来，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最后去到哪里，像妖似的，农民们不论怎样都无法防止，年年如此，逐渐演变为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意思。也引申为“倾侧的”，也就是“不正的”，如同我们当今常说的“歪门邪道”。也可理解为耍花招，出鬼点子，出馊主意等偏离正常思维的想法。

正常人都会按规矩办事，按规矩理解这个世界，但为什么偏偏就会有人耍花招，鬼点子，馊主意，不按规矩出牌呢？

我高中的时候，同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也在另一个班读书，他好赌，后来有一次，听说住院了，原来他在校门口被人用砖头拍了头。起因就是他不久前炸金花赢的太多了，输了的同学就不认账，不服气，于是找流氓把他打了。找人打他的同学后来才知道，就是我同班的一个同学，平时看起来人挺好的，和我也很不错。未曾想他也会出幺蛾子，不按规矩出牌。可见，世事哪能尽如人意？贾环要六，它偏偏是个“幺”。莺儿命好，终于得偿所愿是个“幺”，哪曾想，贾环又生出个幺蛾子，直接耍赖拿钱，她就没辙了，你看，终究还是“难如人意”。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耍流氓；

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制；

你跟他讲法制，他跟你讲政治；

你跟他讲政治，他跟你讲国情；

你跟他讲国情，他跟你讲接轨；

你跟他讲接轨，他跟你讲文化；

你跟他讲文化，他跟你讲老子；

你跟他讲老子，他跟你装孙子；

你跟他装孙子，他跟你讲道理。”

你跟流氓讲道理，讲规矩，岂不是自己好笑？很多人以为这个世界有规矩，真是可笑。规矩有倒是有，但只是你爷们给你立的规矩，什么时候见过他们遵守规矩的？莺儿认为“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你看，她认为天下的爷都像宝玉那样，这就是她“婴儿”的地方，Too Young，too simple，too naïve。天下那么多爷，有几个像宝玉那样的？绝大多数，是贾环这样的。宝玉是正儿八经的爷，只有那么一个，大多都是庶出的嘛。他们用得着跟你讲什么规矩？所以婴儿要付出代价，宝钗姐姐一声断喝，她“不敢则声，只得放下钱来”。

“难道爷们还赖你？”

这就是爷们口中说的规矩。谁信谁傻逼！

好像问题还没得到解决，为什么总有人破坏规矩呢？如果一直赢，谁会不守规矩呢？可惜，如果“接连输了几盘”呢？自然是“便有些着急”了，再输呢？“便瞪着眼”，再输呢？或许就会红了眼，甚至“狠命”起来。

那为什么宝玉输了就不急呢？恩，他钱多。一百块输一块，又有什么好急的？即便是一百块都输了，他很快就会有新的一百块别处输送给他来。所以，他自然是不用急的。贾环就不同了，本就没多少钱，自然是经不起输，一输光，就不知道再从哪里弄钱了。毕竟，他不是太太养的，“拿什么比宝玉呢”？这才是他着急，开始耍流氓，破坏规矩的根本原因啊！

而且，贾环之所以能破坏规矩，还有一个原因，是什么呢？是“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虽然他实质上是个不入流的二货，但如果宝玉不能顺利继承贾府基业，贾环可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其实，这也是薛宝钗的一个幺蛾子，小心眼儿。总之，贾环是隐形的“宝玉”，这是他能破坏规矩的另一个原因。

概括一下，有赢输，有正偏，有现形和隐形，就会有那输的，偏的，隐形的，开始破坏规矩。他们要赢，要成为正的，成为现形的一方。你说，不破坏规矩，又怎么能转化呢？

宝玉能永远执政下去？难道不会出其他的幺蛾子？七王之乱，八王之乱，三藩之乱不都是幺蛾子吗？

虽然是幺蛾子，但又拿什么阻挡他们“破茧成蝶”的梦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