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图｜一幅幅时代的剪影，见证着岁月流转中点点滴滴的沧桑变化
传统绘画题材漫谈系列之四十一
窥一斑而知全豹。货郎这种职业伴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而逐渐走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在传统经济社会更新升级中见证着经济形态重塑的变迁进程，自宋代便扮演着商品经济流通的重要角色，而后直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依然在广大的农村地区随处可见，担上的针头线脑、胭脂水粉、儿童玩具等日用杂货，填充着那个物质匮乏、交通不便时代最广大群体的贫瘠的物质生活需求。
宋 李嵩 《货郎图》
从画史来看，货郎图最早出现于宋代，是民俗风情绘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就有货郎这一角色出现在画面之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贩卖着一些小物件，成为繁华都市中一个看起来不起眼但却有着某种象征意味的符号化意义。而真正以货郎为主角的画面最经典的画作就是南宋时期画家李嵩的《货郎图》，李嵩共流传下来四幅《货郎图》，其中藏于故宫博物院的《货郎图》横轴最为经典，在这幅作品中，李嵩用他那种精妙的笔触和线条勾勒出一幅生动有趣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画面中描绘着一位裹着头巾的货郎正弯腰将货担放下的一瞬间的场景，货担前一位妇人俯身一手扶着幼童一手正向货担中的玩具伸去，面前的幼童显得一幅乐不可支的样子，而围着货担周边还有许多欢呼雀跃的儿童手舞足蹈的样子十分有趣，将这样的一幅市井百态浓缩在一幅小小的画面之中，给人有一种昨日重现的恍惚感觉。李嵩曾经做过木匠活，这样职业养成的敏锐观察力使他在对货担的刻画上显得具有一种极为丰富细腻的表现力，在密不透风的繁杂画面下展示出井井有条的绝妙布局，确实堪称妙不可言。这幅作品和他其他的三幅扇面《货郎图》真实记录了宋代那种商业发达的盛况，从中可以看出南宋时期市井生活之一斑，其中的美学价值、历史价值和民俗价值融为一体，是宋代反映市井生活的风俗画中不可多得的精品。而在此之前一幅题为北宋苏汉臣款的《货郎图》与之呈现出不同的画面风格，画面中一个货郎推这货郎车，车上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眼花缭乱，而重彩设色描绘的场景更像是一幅宫廷节令画或带有年画性质的作品，这幅作品从风格上说更接近于元明时期的风格，其中的场景很显然并非是对市井生活的描述，而更像是一种带有表演性质的戏台上的角色扮演，这是货郎图这一题材的另一种主流风格。
宋 李嵩 《货郎图》
北宋 苏汉臣（款） 《货郎图》
这两种风格迥异的货郎图成为这一题材的最常见的美学表达方式。宋代之后，货郎图这一题材在不同的时代均或多或少有所反映，并渐渐成为一种上至宫廷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喜闻乐见的题材，小小的画面从不同的维度将一个时代的宫廷繁华和市井艰辛展现在人们面前。元代王振鹏的《货郎图》设色华美，作为宫廷画师，他的这幅作品很显然带有一种表现天下承平的皇家审美趣味，画面中的贵妇人和婴孩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人物，衣饰华美，与货郎朴素的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货担上稀奇古怪的玩意对那个侍女手中抱着婴孩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其好奇而天真的神情不禁让人会心一笑，这幅作品流露出一种闲适雍容的宫廷生活情趣，货郎本身而言乃是一种戏剧性的演出表演，作为深宫生活的烘托节令气氛点缀。元人佚名所作的《春景货郎图》在主题表达上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画面设色更雅致，带有一丝文人士大夫画的情趣，延续这宋代院画的典雅秀致风格，春和景明的背景之中，其画面主旨更着重于表达天下太平富足的景象，淡化了市井风味的渲染，从而呈现出更悠远淡然的审美意境。除此之外，还有一幅元代佚名画家所作的《货郎图》又名《杂技戏孩图》，这幅作品以白描的手法写就并施之以淡色，一位杂耍艺人全身披挂着铃铛、手鼓等道具，手上拿着鼓槌在敲击着身上披挂的鼓，而旁边两个童子似乎对此饶有兴致，其中一个童子手中拿着两文钱以询问的姿态像是请求艺人再表演一场给他们看，这幅作品严格地来说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货郎图，而就是民间卖艺的一个场景，称之为货郎图可能只是一种美丽的误读，但却在反映民俗上与传统的货郎图有着一致的写实性价值。
元 王振鹏 《货郎图》
元 佚名 《春景货郎图》
元 佚名 《货郎图》（又名《杂技戏孩图》）
自元代起，货郎图风格的变化与传统绘画中文人画的兴起和宫廷绘画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种纯粹工匠般的写实风格的货郎图已经很少再见。及至明代，宫廷院画风格的货郎图是迄今所见的最具代表性的这一题材作品，宫廷画家计盛的《货郎图》和吕文英的春夏秋冬四季《货郎图》在风格上都是以细腻精致富丽华美见长，这种富有装饰性特征的图样已经成为一种符号化的象征，带有一种宫廷内想象中的略显空洞化的华美气质，已经脱离了世俗烟火味的生活气息，货郎车上各类商品摆放的疏密有致，货郎和围绕着货郎车的孩童的神情带有一种样式化的程式，是一种宫廷审美趣味的深度诠释，周边的景色描绘也与之相互呼应而呈现出过度修饰的美学特质，在华美的背后几乎很难一窥当时真实的世俗场景，从表现力上来说显然与最初的货郎图已经南辕北辙，但却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个时代上层社会的那种虚张声势的美学意志。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货郎图这一题材越来越不接地气，越来越浮华，从而使之成为宫廷审美的殉葬品，故至清代这一题材的作品已经很少见，而顾见龙所创作的《货郎图》可谓是一种回光返照之作，这幅带有文人画气息的作品，更像是对南宋李嵩的《货郎图》的一种致敬，在写形传神的回归本原的表达之中，从此之后货郎图这一题材也随之回归到其原初不施粉黛的主旨，以不登大雅之堂的姿态，在民俗画中以自在随意的姿态野蛮生长着，直截了当地反映出世俗社会中普通百姓的原生态生活场景和风土人情，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价值回归。
明 计盛 《货郎图》
明 吕文英 《货郎图·春景》
明 吕文英 《货郎图·夏景》
明 吕文英 《货郎图·秋景》
明 吕文英 《货郎图·冬景》
清 顾见龙 《货郎图》
毫无疑问，货郎图这一题材厚重而深邃的文化和史料价值，更是超越了其在艺术上的审美价值。一幅幅千姿百态的货郎图，在历史的长河中就像纪录片中一帧帧慢镜头一样，呈现着一个时代无言的或繁华、或淳朴、或闲适的不同侧面，并以漫不经心地姿态，风过无恒般地倾述着沧桑巨变中的点点滴滴，永恒而鲜活，一如历史深处一声悠远而动听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