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 |《橡树下的诱惑》之:天涯倦旅(九)| 作者: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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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乡村里的中餐馆
这些天文霁光和肖云过的可是神仙日子。他门偎依在一起,听窗外的松涛和黄昏的微雨,看夜空的明月和星辰,这世界的一草一物似乎全都在抒情。她什么话都对说,阳光下的童年其实也有黑影子,没有父母的陪伴,成长中总有遗憾。她无声啜泣在他的怀里——那是种温暖的发泄。
车漫无目的朝山上开去。小路两旁林深树密,偶然闪过一两只飞奔的鹿。在一个观景点,他们停了车,凭栏远望,又见那张中国广告牌,很嚣张地与青山对峙,如果没有它过份的唐突,小镇清幽古的格调就统一了。
我要是市长,绝不允许这样的广告。文霁光说。那年他去森特阿格斯丁(St。Augustine),美国最古老的城市,三百多年的历史,城市里的建筑大都是西班牙亚古典风格,有拱桥,城墙,尖顶的教堂,颜色也莫过于青灰、月白,砖红,肃穆中有份典雅。城市里,椰树浓荫,无论是两百年前的古房和民居,还是刚建的政府大厦和银行新楼,所有的风格和颜色都是统一谐调的。谐调吗?他拐了一个弯,抬头一望,一栋雄纠纠的中餐馆立在眼前,朱红的柱子,艳绿的瓦,强烈的对比刺得人睁不开眼。房前一对雄威的铜狮子,廊柱上盘着长龙,廊顶上挂了红灯笼,个个硕大无朋。门前停满了车,生意可好了。他进去一问,果然是福州人开的店。
“他们厉害!”肖云说:“把大红大绿的中国房子立在古城里面,我真佩服这些福州人。有些人不喜欢他们,说是命都不要也要偷渡美国,似乎给国人丢脸。其实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当初不也是拼命考托福吗?过的同一个海,只不过各用各的船。谁比谁高级?那个死胖瓜!你知道吗?她大概自以为比人家的船高级。还自以为她的店比别的店高档。说人家全是喂猪的店。肖云突然笑得前仰后倒:“胖瓜的比喻没错,大师傅说过,这老美吃自助餐就像猪吃食。看看这自助餐台子,不像一个个猪槽吗?大师傅曾在中国当过兵,部队农场喂过猪。他说他喂了三年的白猪黑猪,想不到到了美国还是喂白猪黑猪。文霁光听了没有笑。“云儿,结婚后别去餐馆好吗?”
为什么?他说你是学生。肖云说,学生哪能天天学,一个星期就干一天活也算休息脑筋,活动筋骨。文霁光这才倒出实话:“我不愿那些厨子们跟我的老婆嘻嘻哈哈,还有个人,阴在角落,心术不正,目光也不正。”肖云变了脸,知道他说的谁,挣出他的怀抱,“谁的目光不正了?” 他慌了,只好承认:“我吃醋了。”她眼珠子一转就笑了,她喜欢他那样的表情。
夕阳西下,他们开车下了山。小镇的那家中餐馆就在眼前,因为不是周末,没有人山人海的气势。老板娘站在门口满面含笑,还未等他们开口,便热情地问:“中国人吧?”
“我们这个乡下,平时很难见到中国人,全都是鬼。”老板娘给他们带了个靠窗的座位,又问:“你们是路过这儿吧?”
“不!已经呆了三天。”文霁光回答说。
“呆了三天?”老板娘觉得不可思议:“干什么?”
“度蜜月!”
肖云听了,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老板娘两眼发光,大方地说:“原来你们新婚!今天的饭钱我给你们打半折。饮料全免。她回过头去喊:燕子,还不快上茶。”
背后一阵脚步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端来一壶乌龙茶。“你是从福州来的吧?”肖云张口便问:“今年多大了?”“下个月就满十七了。”燕子还告诉肖云,她来自福州的长乐,和作家冰心是同一个故乡。“你好了不起!”肖云叹道:“这么多来自长乐的人也只有你提起冰心。”
肖云想起那天餐馆繁忙的场景,便问起燕子小费找了多少。燕子老实告诉他,周末小费好,可以找个150,平时也就七八十而已。“加上底薪还是比我们那边肥,我干脆留下来给你们打长工。”肖云手舞足蹈。
“开什么玩笑,你们读书人啊,以后都是在洋人公司挣金子的。”老板娘端来一小笼虾饺,“别光顾说话,到巴台上拿些东西来吃。”
一阵谈天说地后,才发现这个世界真小,说来绕去,老板娘居然是邓太太的表妹。“你在我表姐那儿打工,中华村?”老板娘拍掌道:“我表姐一家真是天大的好人,现在我的这个店,就是他们给撑起的,他们常说,要想挣大钱,就得下血本。”
“你怎么把血本下在荒山野岭?”肖云不解。
“我也想在大地方开啊,亚特兰大、休斯顿这些地方我都想过的。可我表姐坚决反对,她说现在大一点的地方就是人吃人。城市已经找不到银子了,只能往农村走。你知道大城市的中餐为什么便宜吗?大家拼命往下压。亚特兰大有家自助餐,四块九毛九就能吃虾和螃蟹,你让人家小店怎么找钱,所以遭恨,有人打电话给移民局,说它里面藏了黑工。”
“哪个中国店没有黑工。”文霁光说:“何苦嘛,都是中国人。”肖云摇头道:“日本店也有黑工,但是人家就很团结。日本人自己定的规矩,新开的日本店,价格只能高不能低,生意再不好,也不能压自家的同胞。”
老板娘点头道:“难怪日本店越开越高档,中国店越开越低贱,都是自找的!我现在也好,不在大城市跟那些中国人瞎搅。乡下的生意还容易些,一到周末,山那边的人都开车过来吃,带着一大家子人。”
肖云说:“我见过你的广告牌,红红绿绿的,老远就看得见。”
“这个广告牌好贵!但我还是听表姐的,没有大投资就没有大收益,好多人都是看见广告牌开车找来的。”老板娘的脸笑成了一朵蝴蝶花。两人准备辞行的时候,她把一样东西塞到肖云手里:“这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只是图个吉利,祝你们新婚快乐。”
那是一个仿玉的双喜,幽凉凉的工艺品,闪着青绿莹白的光,双喜下面拖着一串长穗子,喜气洋洋的红红发亮,映得肖云的脸更红了。
24
答案在他们身上
文霁光的车终于开在回家的路上。回顾山中四日,那该是怎样的日子?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是花一样的日子,开在和风细雨里,也开在明媚春光下。是鸟一样的日子,游弋于青山绿水,是风一样的日子,流转在花红柳绿。是水一样的日子,不慌不忙,自由自在的心情。
当他们自认为像花像鸟像水像云一样的潇洒,家里早闹了。第一个发现肖云失踪的是露露。她和肖云同一天考完,本有满肚子的话要对她倾诉,女人的幽怨和心思,像蚕吐的丝,一缕缕没完没了。她给她挂电话,没人!打到莹雪那儿,还是没人,晚上再试,仍然没人,都十二点了,她会到哪儿去疯?第二天早晨,她百折不挠地又挂,依旧没音没信。她一个电话追到中华村。
“肖云?”邓太太闷闷的:“不是在考试吗?这一个周末她不做工。PARTY?我们昨晚没有PARTY,我再也不敢在家里开PARTY了!”露露只好打到武华家。
“我也在找她。”武华焦急道:“我正准备打电话给你。”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了,肖云好像一颗水珠融进了土地。莹雪也惊动了,其实,莹雪自己也身处困境。她担心的事果真结的坏果子,纪林第一学期转系就拿了一门C,他灰头灰脸闷出一句话:“我恐怕是不行了,要不就是脑子里长了肿瘤。”
她只觉得自己的爱心已经远了。根据研究生院规定,三门C自动失去学生资格。她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被学校下课,她曾经那么有朝气的丈夫。他到底在干什么,他的心头到底有没有她?她刚想问他,电话响了,是关于肖云的事。
托尼(TONY)开着警车也在搜寻肖云。这是露露的本领,把未婚夫的力量都调动了。武华快逼成了神经病,他不敢开邮箱,邮箱里的宣传卡,有关失踪妇女儿童的宣传卡。他失魂落魄,朝妻子出气:“当初还不是因为你不容她,逼得她搬家,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不是把我外公外婆逼死吗?”汪容能说什么?满腔的苦水酸水只能在肚子里打转。
“你们都别急。”托尼不懂中国话,但懂每个人的焦急,“我已经查过了,我们这个地区最近没有恶性案件。你们想想,她还有什么朋友。”
还有什么朋友?最后,连餐馆的人们都惊动了,邓太太、邓老板、龙师傅、阿福、小毛头、小翠,还有其它厨子们。他们在餐馆关门后,一起汇集在武华的家中。
“四五天前,我还去给她送了车。”阿福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莹雪在一旁为他翻译,“那天晚上我和小毛头开车去她家,要了她的车钥匙,再返回来把她的车开过去,她还对我们说等考试完了,大家开车去海边钓螃蟹。”
“考完最后一门,她还回了,一脸的喜气洋洋。”鲁菲的英语又涩又硬,但还是挣扎着出来:“出门时还化了点淡妆,换了一件很漂亮的衣服,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肖云姐姐还会回来吗?”小翠突然哭了,她这一哭,把场中的气氛朝悲痛处牵引。莹雪有个预感肖云不会出事。她说:“你们或许不知道,她就是这个性格。大学时,有个五一节,她独自一人跑到泰山看日出,谁也没告诉,寝室的人急得不行时她满面春风推开了门。”
“但愿她明天满面春风推开门。”武华垂头又摇头。
邓太太冷静地笑:“没想到还有个泰山日出。我们这群人里面少了一个人,文霁光在哪儿?”
“管文霁光什么事?”武华转头看她。
“八成跟文霁光去什么山上看日出。”她把那晚肖云醉酒的事泼了出来。“你们想想,如果不是一般关系,肖云摔了一跤,文霁光会心疼成那个样子?”
露露眯眼,莹雪睁眼,两人眼睛对眼睛。不!绝不可能!但武华宁可信其有:“走,去文霁光的宿舍!”警车一路呼啸。停车场上果然见到肖云的车。每个人都落了一口气,气再上来时变成了愤怒,遭受愚弄后的愤怒。为什么不告诉大家,什么时候和那个文霁光暗渡陈仓?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变得更糟。那天晚上,山上餐馆的老板娘给邓太太挂电话。她没心搬弄肖云的是非,只是想与表姐商量一同到纽约进货的事,很自然提及那段巧遇。邓太太大吃一惊,忙留心细问。
“我绝对没搞错,他们刚结婚。特地上山度蜜月。我送了个双喜作礼物,不信可以问去。”
邓太太哼了哼,心想天下居然还有这样无耻的男女。她本身就不喜欢肖云,总算可以找个机会给她教训。她一个电话挂到武华家,把她表妹的原话汇报给武华。“我没有听错,她说他们新婚,专程上山度蜜月。”
武华手捂胸口,好象是心脏病发作了。这就是他爱护肖云的回报?汪容知道后,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样也好,肖云总算有了归宿。你不是一直很看重文霁光吗?说他稳重成熟,业务又棒,是个......”“是个混帐!”武华吼了也不解气。他想了一天,气了一天,又把莹雪和露露请来家里。
“谁在造谣?”露露还没听完就冷笑:“美国之音也太过份了。”“我开始也怀疑。”武华说:“但是邓太太一天到晚忙着挣钱,哪会有闲心造谣。”室内一片寂静,谁也猜不出谜底。莹雪打破了静默:“答案在他们身上。”
门铃响了。
25
月光下不一样的故事
两张喜气的脸给冻住了。肖云不明白满屋子的大眼小眼,都成了对眼朝他们瞪来。好像是在彩排一幕话剧,客厅成了临时的舞台。文霁光不想演戏,他实话实说:“其实我和肖云准备马上结婚。”
“结婚有随便胡说的吗?”武华朝他高声喊道:“别把我们这群人当成猴子,你......”武华气急,一口气接不上来。火上加油的是露露,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脸黑了,她说:“我真希望有一天,你也去尝一尝被骗的感觉。”肖云的脸白了:“露露,我,对不起,我......”嘴里像含了个又烫又黏的大米团。
露露没有软,反穷追不放,什么“背信弃义,自欺欺人,”什么“莫明其妙,口是心非,”反正成语用了一箩筐来谴责肖云。文霁光朝她笑道:“你是英文讲多了,丢了中文的基本功,回家补补小学的成语吧。”
场中的人都成了演员,唯有莹雪这个看客。她没有他们那么多的委屈和恼怒。她明白,武华伤心,是认为肖云没把他这个哥放在眼睛里。露露生气,是因为肖云没和她这个朋友共享秘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一个人独享的秘密,不愿外泄的隐私。没必要走得太密,知得太多,反生出些不必要的岔怨。看来肖云没事,她也该回家了。
莹雪的心一直在乱。主要还是钱,如果没有经济的压力,她一定要马上入学。她不相信她学不出来。计算机系僧多汤少,资助竞争激烈,再说纪林已拿过C,这条路几乎就断了。如果两个人同时读书,那日子更难了。
她打开家门,看见纪林横在床上,像个半死的人。纪林见她便爬起来问:“肖云找到了吧?”她问他怎么知道。他在LAB(机房)上机的时候,中国人都在热烈地讨论,两人想不出名都难。露露跟老美同居的事反被冲淡了。计算机系是中国人的大系,那儿汇集了各路英雄,新闻四通八达。
“你夏天准备选课吗?”她漫不经心地问。在他们学校,夏季学期分成了两瓣,夏季一和夏季二。他说:“选吧,不选干什么?”“只求你别拿C了!”她只能在心头喊,喊不出口。她的太阳穴牵扯着神经,像有个发烫的小球,隐隐地乱跳。
夜深了,她还是无法入眠。她知道,他的心依然拖着过去。他对她也有情,这种情是天长日久的依赖和习惯,这习惯就像每天的洗脸刷牙,每顿的大米肉菜,缺不得。她翻了个身,看见窗外的月亮从薄云里游出来,晶莹皎亮,像一面浑圆的镜子,似乎照见她心底的悲愁。
月亮也照在托尼的窗前,却是另一番景色,一棵橡树的枝条横挡在窗口,月光从叶子缝隙里洒下来,全是碎银子一样的光。你还在生气吗?托尼怀抱露露,把她的身体当作吉它,手指一阵舞,舞过她的脸和胸。
可是她还在烦,“她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朋友!”她半天没有生理反应,他身上的火矮了一半。他不明白这群中国人,发什么毛病,人都回来了,还要又闹又吵。但他不能说。他需要露露的好情绪,他笑道:“你看窗外的月亮,我们的美国月亮,是不是比中国的性感。”
月亮在露露的眼睛里烁烁的亮,今天又该是个十五吧?这么美的月光。她的脸和身体忽然柔暖起来,托尼的激情像涨潮的水,她迎了上去。
这样的月夜不属于肖云。她还得面对武华的审讯。“我当时根本不了解他。”肖云低头垂手,像偷吃了糖的小孩:“只知道他是上海人,露露对我说过,可别找上海人,我们学财务的也算不过他们。”
露露的父亲是上海人。上海户口不好进,她一直在沈阳跟母亲长大,十六岁才去上海,一家人团聚了。露露的骨子里有上海女孩的谨小慎微,但也有东北女孩的豪爽和明朗。她过去的室友是对上海夫妇,每个月同她算房租和电话,费用精确到一分一厘,还要四舍五入。她对肖云笑:“这就是上海特色。”
把账算清有什么不好。汪容说。武华当学生时,他们也跟人家同住一套公寓。她就受不了某些北方人的豪爽义气,好起来同吃共享,像一家子,坏起来打得头破血流,像结了千百年的冤仇。
武华没有跑题:“还是那句原话,你是怎样和他好上的,好得这样奇怪?”肖云没法,尖起眉头把那天吃鹿肉的事交代了。这一下又扎了武华的皮,他哑着喉咙说:“马上就考试了,你跑去吃什么鹿肉,喝得个大醉又在男人家里过夜,你一个姑娘家,这样的事传出去好听吗?”
“反正,反正我们要结婚了。”她顾不了他愠怒的眼睛。
“我不准你们结!”他居然威胁她:“我要写信告诉你爷爷奶奶,让他们评评。”
汪容明白,丈夫是气糊涂了。故事本来很简单:两人因鹿肉撞在一起,饭后生情,考完后相约外出,男欢女爱,私定终身,从古演到今,有什么稀奇。古时候那么严,还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深闺小姐的绣房都可能藏头大马猴!现代女孩东跑西跳,房间没跳出头小恐龙已经很对得起人了。
窗外是水一样的月光,月光下的人们有不一样的心思,不一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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