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子多福一场梦,珍惜当下情悠悠
文/ 海南 胡传亮
曾经何时,我们这样渴望有个儿子,有几个儿子,子孙满堂,欢声笑语,尽享天伦之乐。
于是乎,自古以来,儿子,就是家庭的中心,家族的大爷。看你牛不牛,就看你几个儿子,看你的儿子拳头,这样,就不受别人的歧视,不受人家的欺负。没有儿子的,在别人面前,不仅气短三分,而且常常遭受屈辱。人们私下指指点点,笑你“绝户”,家族祭祀,你也只能远远站立,看着别人的香火在霍霍跳跃,那缕缕青烟在袅袅升腾。那个憋气,那个着急啊,何以言表呢?
于是乎,黄宏和宋丹丹也成为了超生游击队,生了黄河,生了长江,最后漂泊到天涯海角,还要生一个海南岛,才心满意足,获得人生的成功感、社会的存在感。
大概上辈子男孩子太多,五个兄弟,生活十分艰难;大概目睹了父母拉扯五个儿子,人生十分艰辛;大概耳闻了多子的大爷、大娘们并没有多福,反而多难,甚至悲歌而去的故事,我真的看淡多子多福这个千古母题、万载旋律,从没有因为只有一个女儿而自觉低人一等,前景黯淡。
还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邻居王婶,二男三女,土里刨食,日夜操劳,也少不得一番骄傲自诩:为儿子们盖了漂亮的大瓦房,娶了漂亮的小媳妇,生了可爱的小孙孙;为女儿们找到了还算心仪的姑爷,生男育女,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也成为了几个孩子的幸福妈咪。可还没有到60岁的王婶,不知不觉中,患上尿毒症,进入了人生的晚期,挽救的她的唯一方法,就是换肾!
问题来了:5个孩子,换谁的?女儿嫁人,是人家的人了,总不能让女儿挺身而出吧?可儿子,是每一个小家的顶梁柱,这样年轻,儿媳能愿意吗? 还有那倒霉的手术费和医药费,动不动几十万,上百万,把全家卖了,也不够啊!于是,这辛苦一生的老母亲,就成为一个灾星:花完全家的钱,还差点要了儿子的命,最后,搞个人财两空。
怎么办?五个兄妹商量的结果就是:回家,熬到油干灯灭,哭一场,埋上,一切就恢复正常。
事实上,也是如此。那时,我还在上学,傍晚时分,常常看到王婶在王叔的搀扶下,在夕阳下,艰难地挪动着,直到夕阳西下,一切黑暗下来,吞噬了他们干枯的身影。
多子多福吗?孩子们很忙,只能偶尔来看上一眼,没有钱帮助母亲,甚至连空闲的时间都没有,陪伴他的,只有那个被她骂为窝囊废,一直不甚珍惜的木头丈夫。
让我怀疑多子多福更有力的证据,就是村东头的卢民祥大爷。
卢大爷有八个儿子,一个女儿,在村中,可是最牛的人:共产党员,生产队长,人多势众,就是生产队分粮食,都独领风骚。那时,按照年龄大小、男女性别来分,劳力、男孩食量大,当然分多点;妇女、女孩饭量小,当然分少点,谁叫你们不是劳力或者未来的劳力呢?这样,卢大爷一家就很吃香,生产队保管室门前的广场上,人家分的粮食就一小坨,好像一只瘦狗拉下的点点干货,而他家,却是一大堆黄灿灿的玉米脑黄金,闪闪发光,多得让人嫉妒!
可小鸟长大了,要引漂亮的小雌鸟,总要给儿子插个鸟笼子吧?八个儿子,每人三间大瓦房,一共24间,总是必需的吧?一开始,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双卡收录机、照相机,这“三转一响一咔嚓”,总是必需的吧?后来,时代进步了,水涨船高,金项链、金戒指、金手镯,这“大三金”,总是必需的吧?彩礼、红衣、上头钱,这小三样,总是必需的吧?那出门礼、过桥礼、下车礼……别提了,每回事,都让卢大爷掉层皮。后来包产到户,单干了,卢大爷也失去了生产队长的肥缺,一下子少不少油水;再后来,人家都做生意,他可没有那个本事,只能起早贪黑干活,种好田,养好猪,以致解手时间也不舍浪费,下面拖着屎橛子,手里还拿着镰刀,呼啦啦地割猪草。毕竟七十多了,他再也没有能力继续为余下的儿子大操大办,风风光光,最后得了肝病,瘦成一把骨头,带着心事,离开了他的一大群孩子们。
享什么福了?大概就是每年清明、春节,孩子们那几张燃烧的纸钱,那几句念叨吧:“爹啊,给你送钱来了!有钱了,别再不舍得花!”
城里老人,似乎好了许多,但是,到了晚年,也往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三十年前,刚进安徽省萧城一中教高中时,校园主干道上,总会遇到一个饱经沧桑的老妇人,推着轮椅,上面坐着脸色苍白、形容枯槁、啊啊直叫的老人。早来的人,告诉我:“看到了吧?那是张老师,5级老教师,一个月好几百工资呢!能人啊,几个孩子,都招工进了我们学校,吃财政饭,铁饭碗,可自己脑血栓,后遗症,全靠老太太照顾!”
“这样多孩子,都不问?”我很好奇。
“别逗了!”那同事一撇嘴,“老了,半瘫,边吃边拉,臭气哄哄,不惹孩子厌烦,就阿弥陀佛了,还想让孩子照顾你?做梦吧!”
“养儿防老嘛!”我不以为然,“再脏,也是自己的父母啊!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啊!”
“看看,幼稚了吧?”同事又撇撇嘴,“别提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的事!几个孩子正在闹矛盾呢!老头一个月有几百块,能花了吗?大儿子媳妇怀疑老头子给了二儿子,二儿子媳妇怀疑老头子给了三儿子,三儿子媳妇怀疑老头子给了大闺女、小闺女,不然,他们何以总买东西,来看望老头子,来让几个儿子现眼呢?所以,兄妹几个,闹得挺欢,最后,都不问了,一切都依靠老太婆了!”
啧啧,天下竟有这样的事?还是教师子女呢!
很奇怪的是,二十年前,那老头子还活着,依然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来来往往的人,都赞扬日益苍老、步履蹒跚的张婆婆,夸她有耐心,照顾好,感叹养儿养女靠不住,还是老夫老妻见真情。谁知,张婆婆来了这样一句:
“哎呦,有什么照顾好不好的?我总觉得,照顾好他,反正比养头猪要强!”
一辈子在农村,晚年才跟着老伴来到城里的老婆婆,说话就是实在!是啊,回到农村,辛辛苦苦一年养头猪,卖了,也就钱千拉八百的,而这老头子,最近长了退休金,每个月都一千多,顶上一头猪了!哎呦喂,这比方,实在妙不可言呢!
真的,不知道是圈子太小,还是眼界太低,年近六旬,看到的,有儿孙满堂,幸福无比的,但是,更多的是鸟儿纷飞,老人空巢,生活在夕阳之下,寂寞之中。
到了海南,遇到几个吉林、重庆等地的同事。这些晚年跳槽到海南的人,大多是有心机、有能力、有收获的人。比如,老爹、老妈、老舅、老表姐夫是校长、局长等,当年偷偷地多生了一个儿子、女儿,大概就是为了以后的香火,为了多子多福的未来。如今,孩子们成就很大,有的去了德国,有的去了美国,有的去了加勒比海小岛国,成家立业,给老夫妻的确带来不少骄傲。
“方老师,孩子居然在德国,可以啊!”领导都带着钦佩地祝贺。
“小意思,小意思!”方老师一脸谦虚,却难掩满心的自豪。
“啧啧,”海南本地的符老师,一脸鄙夷,回头对我说,“胡老师,你才是最幸福的!”
我顿时满脸惭愧:怎么?讽刺我啊?本人无能,夫妻两个好不容易考个大学,实在不愿意被双开,丢了铁饭碗,所以,只生一个女儿,似乎格局不高,考了师范,又当了清贫若斯的老师,且在海南当老师。我啊,也就是为了这一个孩子,不想让她今后成家立业后,千里迢迢看我,鞍马劳顿,才在48岁那年,带着妻子,辞了内陆教职,来到海南重新就聘的。
“与其折腾孩子,不如折腾我们!”我对同事总如此解释跳槽原因,以致有些年轻的女孩子感叹:“胡老师,您是一个伟大的父亲!”
我没有觉得自己的伟大,有时,还感到一点可怜和自卑:咱怎么就没有胆量多生一个呢?不然,也应该有一个在美国,有一个在德国,还有一个在英格兰、爱尔兰吧?
可是,一次晚上所见,我终于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那是一个春节的晚上,和女儿、女婿一起吃过团圆饭,喝过小酒,带着满脸的燥热、满心的轻狂,轻飘飘地,腾云驾雾般地要求带着孩子们去操场转转,享受享受海南年夜的温馨。
一家人来到操场,边说边聊,不时爆出欢声笑语,走了几圈,居然懵懂不知。突然,我发现大操场下面的小操场上,有两个黑影在慢慢地挪动,没有说话,没有风声,只在黑夜里踽踽而行。当我们两个圆圈即将相交之时,我低头一瞥,发现是方老师两口子,低着头,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走着,似乎很重,很重。
“方……”孩子们刚要招呼他们,我制止了。
“别,此时,热闹的是你们,他们,什么也没有,让他们安静地享受着无边的夜色好了!”我突然想到了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天才般地说出几句这样充满温馨、充满人性关怀的句子来。
唉,喜欢读书,而且喜欢应用的人,就是如此妙手偶得,浑然天成,真的没有办法!
言归正传吧。听方老师说,孩子们好几年都没有回来了,拖家带口,不容易,他们也很理解。几年前,方嫂去了德国一次,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傻乎乎地,最后,还是回来了,似乎感觉水土不服,文化难合,还是自己的穷窝窝好!
我突然想到在原单位安徽省萧城一中时的一件事,与此好类似,又有所不同。
那时,教导处赵主任,三个孩子都考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单位更是让大家羡慕不已:一个在北京大学教书,一个在青岛大学教书,一个在中国驻新加坡使馆当参赞。
“好福气!今后,想到哪个孩子那里,就到哪个孩子那里!”每次见到他,谈起孩子,他总收到不绝如缕的赞叹,不绝于耳的羡慕。
“切,我从才不上他们那里去,看他们的脸色吃饭呢!”
赵伯涛老先生一脸傲气,铁骨铮铮:“我有工资!”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退休前,忙于工作,都是孩子们来看他,啪啪啪,春节时,他家门口的鞭炮放得很响,很长久,一个孩子放过,另一个孩子放,盖过了全校几百个住校老师。
后来,孩子们有了孩子,而小孩子太小,大孩子们来不了,于是,老头和老太太门前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没有了鞭炮齐鸣。吃过年夜饭,他们就来到操场,一圈,一圈,再来一圈,直到人家鞭炮声渐渐消失,他们才顺着黑魆魆的林荫道,回到高坡上那一片小瓦房。
再后来,小孩子要上学了,作业多,还要上各种培训班,于是,儿子理直气壮地说:“不来了!”女儿更气壮理直地讲:“来不了!”
于是,中秋节,月圆之时,他们依然在操场一圈,一圈,又一圈;春节,鞭炮齐鸣之际,他们依然在操场一圈,一圈,又一圈……终于一天,学校不见了他们。据说,他们到了青岛,到了大儿子那里,在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白天,帮忙送送孙子上学放学,晚上,准备一桌饭菜,看儿子、儿媳、孙子吃完,目送他们一家回到自己小家,才心满意足地休息。
自己出资,不让孩子产生经济负担;独立单住,不让孩子感到挤占私人空间;帮点小忙,不让孩子有后顾之忧,而自己,收获常常见到孩子的天伦之乐。即使老了,住了养老院,孩子还可以就近监护,防止护工虐待。
这似乎是老人们最好的归宿,最大的幸福,无论你是多子,还是独子,或者独女。
“别怪他们!”
有时,和赵先生网上聊天,白发苍苍的他一脸平静:“以前,农耕时代,孩子们都在家,守护着那一亩三分地,也守护着父母双亲,为他们养老送终,这似乎真的是多子多福。”
“然而,”他一抬头,眼睛亮亮的,“时代不同了。市场经济,大流动,大迁移时代,孩子们天南海北,忙于谋生,忙于发展,忙于自己一家,你怎么能要求他们只围着你而转呢?”
他顿了顿,喝杯水,接着说:“多子,未必多福;独子,未必凄凉。关键是:留一留,让自己老有保障;练一练,让身体老依健康;爱一爱,让老伴相濡以沫;乐一乐,让生活充满阳光!珍惜当下,活好每天,才是老人最大的幸福!”
原来如此啊!
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敲击此文时,已是下午6点42分。放学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而我,依然躲在小小的办公室里。透过窗户,那西下夕阳,满天红霞,好像火一样,正在熊熊燃烧,顿时,我的心情岩浆般翻腾。
奋然地,我敲下最后几个字:珍惜当下,活好每天!
这,就权且是我,是天下一切五零、六零后兄弟姐妹们的座右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