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中的缺隐、续填与借改

朱英贵

（本文刊载于《晚霞》杂志2020年第19期）

缺隐、续填与借改，这三种手法在对联中的应用，都是为了达意的某种需要，致使联意发生变化，造成新的意境，组成新联的制联方法。其艺术效果，或幽默，或戏谑，或嘲讽，借以显示巧对的艺术魅力。

一、对联中的“缺隐”

缺隐，又称缺如，即作者有意不写出要写的字，而造成联语中缺字或隐字。具体可区分为缺字联和隐字联两种情形。

1、缺字联

缺字联，就是在字面上故意缺字，而且难以补出，目的是另有别解。例如：

袁世凯  千古，

中华民国万年。

这是民国初某名士为袁世凯去世写的一副挽联，也是迄今为止很少见的缺字联。一般来说不应该有字数不相等的对联，此联既然上联少了一个字，那就只能看作是缺字联了；但从内容上看，又不缺什么，因而定不出所缺的字词和位置。此联一出便有人质疑作者：三个字的“袁世凯”怎么能对四个字的“中华民国”呢？但若仔细思忖便能悟出“袁世凯”复辟帝制，扼杀共和，确实对不起“中华民国”，原来作者正是借此“字数对不起”来表达“行为对不起”，借以传递袁世凯对不起中华民国的意思。

再看下面为某再婚婚礼所撰的喜联：

人称新郎新娘，原本是旧相思一对；

你吃喜糖喜酒，能不有  风味几番。

此联意思是说，新郎新娘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宾客难以言状，那就由吃喜糖喝喜酒的人各自品味吧。其下联显然是在“有”和“风味”之间缺了一个字，这是作者有意不写出要写的那个字，借以让人玩味。如果按照对联的对仗规律，似乎所缺之字当为跟前文两个“喜”字相对相反的一个字眼，因为上联对应处的“旧”是前文两个“新”的反义词。

还有一种完全用标点符号组成的对联，即所谓无字对联，也可以视为缺字联，例如：

？？？？？？？

！！！！！！！

这副对联的上联全用问号，下联全用叹号，其意义也是不确指的，或许所指甚多，表示有诸多疑问与诸多感叹。

2、隐字联

隐字联，则是故意隐而不露，以求含蓄或讽刺，隐字联多隐于联末，也有隐于联中或联首的，以下各例联内均用(□)表示缺隐之字，联后再用(  )注明所隐之字。诸如：

（1）以水代酒含蓄解嘲联：

君子之交淡如(□)，(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是明代江进之的《雪涛山书·诙史》中记载的一副对联及其相关的故事。相传一贫士送友人寿礼，因无钱买酒，便以两坛水代之。友人开坛斟饮，贫士便吟此出句，以自解嘲，友人意会，遂以对句宽慰之。不难看出，出句隐去了一个“水”字，对句隐去了一个“酒”字。二人心境，自在幽默、委婉、乐观的情趣表达之中。

（2）嘲讽庸医吉生的对联：

未必逢凶化(□)，(吉)

何曾起死回(□)。(生)

据传有一名叫吉生的庸医，医术甚差，于是有人赠以这副嵌名隐字联。逢凶化吉和起死回生各是一个成语，上联末仅现“逢凶化”三字，所隐之字为“吉”；下联末仅现“起死回”三字，所隐之字为“生”。

（3）忘八无耻嘲讽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上联隐去“八”字，即“忘八”，借以谐音双关骂人语“王八”，下联隐去“耻”字，作“无耻”解，据说此联意在骂洪承畴降清是王八无耻。

（4）车马桥仙人市趣联：

车马桥，桥上马，马行无力皆因(□)；(瘦)

仙人市，市间人，人不风流只为(□)。(贫)

车马桥和仙人市均为长沙榔梨长冲地区的地名。此联以这两个地名为题来抒情达意。“马行无力皆因瘦”和“人不风流只为贫”都是民间俗语，上联隐一“瘦”字，下联隐一“贫”字。

以上几例是隐于联末的情形，也有隐于联中的，请看下面一例。

（5）改杜甫春望诗隐字联：

感时(□)溅泪，(花)

恨别(□)惊心。(鸟)

这副对联题于抗日战争时期，是将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两句诗隐去“花”、“鸟”二字而成。据说其时有人问作者为何要这样做，作者沉痛地回答：“安史之乱时杜甫逃难，还到处可见花鸟，而今，日本鬼子狂轰滥炸，连花鸟也看不到了，叫我怎么写得出呢？”可见隐去这两字，是为表示对国已不国现状的愤懑。

也有极个别的隐于联首，但是很少见，请看下面一例。

（6）讽刺一位秀才的对联：

(□)手绣凤，(巧)

(□)心雕龙。(文)

此联上下联均将现成词语的第一字隐去，只用其余部分。本应为“巧手绣风”、“文心雕龙”，作者故意隐去首字，意思是说秀才文章既没有写作技巧，又缺乏文采。

当然，也有个别的是上联隐于联首，下联隐于联末，例如：

（7）缺衣少食没有东西隐字联：

(□)二三四五， (一)

六七八九(□) 。(十)

横披：(□)南北。(东西)

这副对联上联的联首隐去“一”字，下联的联尾隐去“十”字，横披则隐去“东西”二字。传说北宋吕蒙正早年家贫如洗，曾贴此春联，将暗含的意思连贯起来，就是“缺一(衣)少十(食)，没有东西”。另一说法是：清代乾隆年间，郑板桥在潍县任知事，过年时发现一破旧大门上贴有此联，回到县衙，叫人给这家送去一些衣服和粮食。下吏问郑板桥：怎么知道这家人家无法过年？郑答：春联上不是说得明明白白，缺一（一）少食（十）吗？

二、对联中的“续填”

续填，就是在原联基础上续字或填字，故可分为续字联和填字联两种类型。

1、续字联

续字联往往是将续添的字紧凑衔接于联末，使得续后的联语跟原联意义相别或相反，下面略举几例。

例1：据传，明朝大臣洪承畴曾悬联于府门：

君恩深似海，

臣节重如山。

明亡之后，洪承畴降清成了新贵。有人憎恨其厚颜无耻，便在其上下联末分别续添上一个虚词，对其“臣节”加以辛辣嘲讽：

君恩深似海矣，

臣节重如山乎？

例2：续字联还可以连续运用续字手法。传说明朝才子解缙未成名时，住所与一富翁家的竹林相对。除夕，他在自家门上贴了一副春联：

门对千根竹，

家藏万卷书。

此联意谓你家竹多，我家书多，各有所爱。富翁见到此联心中不悦，心想我家的竹园岂能用作他人的陪衬？便令家人将竹子砍掉一截。解缙自知其意，便在上下联末各添了一个字：

门对千根竹短，

家藏万卷书长。

富翁见到就更加恼火，干脆把竹林砍了。解缙只觉好笑，便又在上下联又各添了一个字：

门对千根竹短无，

家藏万卷书长有。

任凭富翁将竹砍短除根，对联仍能依景依境而变，富翁郁闷得目瞪口呆，却也无计可施。一副对联两次续字，实属不易。

例3：电视剧《鹊桥仙》中，苏小妹选诗择婿，她看了方若虚的诗后批道：

笔底文才少，

胸中韬略无。

苏东坡代为还诗时，怕伤了方若虚的自尊心，就在联后各自续接了一字：

笔底文才少有，

胸中韬略无穷。

这就是续字联的奥妙之处，适合于机智应变场合，即可用于反讽，也可用于笑谈，又颇有诙谐之趣。

例4：清代将领陈海鹏解甲归田后在新河养鸭，以鸭待客，往往宾朋满座，有人戏作联云：

欲吃新河鸭，

须交陈海鹏。

陈将军离世后，其孙继承了设鸭宴的“祖风”，于是有人又将原联续为：

欲吃新河鸭子，

须交陈海鹏孙。

此联续以“子”、“孙”二字，妙趣横生，而且原联“新河鸭”对“陈海鹏”可视为无情对，再补上“子”、“孙”二字，仍然是无情对。（关于无情对，详见下一期对联例话）

2、填字联

所谓填字联，如果将其与续字联略作区别的话，可理解为它是填补在联前或联外，而不是紧凑衔接于联末，意思上填字联则可在原联基础上任意发挥。

例1：传说某秀才，日子本不富裕，却又不知节约，过年时写了—副春联自嘲：

行节俭事，

过淡泊年。

于是有人在该联之首各填了一个字，启发他要知道平时节俭，过年才不会淡泊：

早行节俭事，

免过淡泊年。

填字联不只是用字，也有谋句的。就是说，所填补的未必仅限于一两个字，也可以是由若干个字组成的短句。请看下例：

例2：传说有一年除夕，书法家王羲之连续张贴了多副春联均被人揭走，于是他就又撰写一联贴于门上：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这一次因为联语不吉利总算保存了下来，等到夜深人静之后，王羲之又在上下联后各添了三字，于是人们在初一早上看到的就是一副吉祥如意的春联了：

福无双至今日至，

祸不单行昨夜行。

例3：旧时某县官贪婪凶残，却又自诩清廉，自贴了一副门对：

爱民若子，

执法如山。

于是有人在原联之后填补了若干字，成了一副讥讽联：

爱民若子，金子，银子，皆吾子也；

执法如山，钱山，靠山，其为山乎！

像这样的填字联，尽管所填之字多于原联字数，但都是从原联的意思“爱民若子，执法如山”引发接续而来的，可看作是在原联基础上的借题发挥。

例4：据说慈禧太后七十寿辰时，清廷举办盛大祝寿活动。有大臣献联：

一人有庆，

万寿无疆。

著名学者章太炎痛感慈禧专权腐败，借此联为由愤而撰联：

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

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帮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上联揭露慈禧太后贪图享乐，朝政腐败，弄得国家民穷财尽；下联痛斥其卖国罪行。字字掷地有声，尤其是将阿谀慈禧的“一人有庆，万寿无疆”颠倒用之，化为“只为一人歌庆有”，“每逢万寿祝疆无”颠倒用之，成了对慈禧的绝妙讽刺。如此神来之笔，其实远远超出了填字联的范畴，已经是借题发挥的创新之作了。

三、对联中的“借改”

上文例3的手法也可以称之为“借改”，对联中的借改手法就是借助已有的对联加以改动或篡改，使之或褒或贬，别出新意。常见的借改可分为改字、换字、减字等情形。

1、改字的借改

就是在笔画上对联语中的某个字加以改动，使之变成另外一个字，借以表达另类意思。

例如：相传有一仕宦人家，父子俩有权有势，横行乡里，老百姓对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父子俩都买了进士，婆媳均封为夫人，为了光宗耀祖，张扬炫耀，便撰写了一副门联：

父进士，子进士，父子同进士；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皆夫人。

门对刚刚贴出，便有人乘其不注意时在对联上稍加几笔，改为：

父进土，子进土，父子同进土；

婆失夫，媳失夫，婆媳皆失夫。

如此一改，内容便大相径庭了。

2、换字的借改

就是改换原有联语中的某个字或某些字，借以表达另类意思。

例如：明代徐渭有一副自题青藤书屋联：

两间东倒西歪屋，

一个南腔北调人。

后人改此联以赠铁匠铺：

两间火烤烟薰屋，

一个千锤百炼人。

以此来描述铁匠铺和铁匠，却也很传神。

又如：清代湖北浠水县令贪赃枉法，盘剥百姓，却自题联以装门面：

奉君命来守是邦，两度牒飞，只求对头上青天，眼前赤子；

与其民共安此土，八年鸿爪，最难忘山间白石，寺里清泉。

有人十分气愤，趁夜把对联换了十几个字，借以讽刺贪官虐政：

奉君命来虐是邦，两度蝗飞，哪管你头上青天，眼前赤子；

与胥吏共刮此土，八年狼藉，只剩得山间白石，寺里清泉。

3、减字的借改　　

就是将原来的联语减去一字或几字，借以表达不同的意思。

例如：传说旧时有一家人家结婚，把挽联“流水夕阳千古恨，春露秋霜百年愁”错贴于喜堂之上，客人一见，无不惊异，因碍于情面又不便明说。主人发现后将上下联尾各截去一字，挽联即刻变成了喜联：

流水夕阳千古，

春露秋霜百年。

类似这样将对联加减字词的借改故事，在民间广有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