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立秋的日子
在经历了旷日持久的伏旱之后,一场清凉的透雨下来,笼罩在村庄和田野的暑热便逐渐缓解了。
蝉鸣依旧聒噪,只是末尾的音儿透出一丝丝凄凉的韵味。树叶已经开始变黄凋落,更有寿终正寝的蝉掉落在地上,成就了蚂蚁们的狂欢。早起和红下(黄昏)的风已经能明显感到凉意,耐不得冷的老人们已经披上了外套。
街巷里的农人们依然忙碌,秋粮成熟的关键时期,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处处可见扛着铁锨䦆头来来往往的农人。没办法,伏旱炙烤下的苞谷叶子已经扭成一根根绳子,除了浇地没有办法,而浇完地草又长上来了,锄完草又该浇地了,浇完地又锄草……如此反复,千锤百炼,才能用一滴滴汗水凝结成一粒粒如同珍珠玛瑙一般的玉米颗粒。
玉米地里的草以马齿笕最为常见,也最难除尽。这草以主根为圆心平铺在地皮上,茎叶向四周均匀生长,而茎更能长出须根,扎在土里,盘根错节,特别难缠。占地面积最大可达直径30公分的圆形规模。当然,这是“成年”之后的马齿笕,在它的茎叶特别嫩、枝叶也不曾平铺到地上的时候,却是关中人最爱的吃食——马齿菜馍——不可或缺的食材。把鲜嫩的马齿笕切碎,揉到醒好的面里,和正常馒头一起蒸,菜馍整出来,颜色比不得正常的馍,如果说正常的馍是白净面庞,那马齿菜馍就是一脸麻子,而我一直把它称作“麻子菜馍”也并非无凭无据。
菜馍出锅,配上老妈独家秘制的“菜辣子”,那味道简直让人把生日都忘了,或蘸着用蒜泥制成的蒜醋汁,更令人食指大动。有了马齿菜馍,即使平日里最不爱吃馍的人也往往能多吃几个。
马齿笕是如此地可爱甚至美味,可开花结梓的时节就成了农人们最大的烦恼。肥沃的土地上如同一个个摊好的绿色煎饼,每一个根茎都能再次长出一个完美的马齿笕个体,正可谓“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除之不尽,铲之不竭。
玉米田里的劳作固然辛苦,而红薯地里的活路也不少。掐尖翻蔓的活自不必说,单是防“贼”就让人费心费力。那些正值暑假的娃娃们平日里在村巷里疯跑,一旦逮着机会到了田里,唯一能祸害的也只有尚未长大的红薯了。立秋的田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偶尔一股青烟冒气,那不是谁家的祖坟风水好,而是村里的娃娃们正在拢火烤红薯。
我也是烤红薯大军中的曾经一员。如今想来,那碎娃拳头大小的红薯被挖出来烤熟,除了一口根丝和淡淡的甜味,实在没有太好的口感,而浪费和破坏庄稼的行为确实给农人们造成了损失,说是“祸害人”一点也不为过。
村口的老枣树上挂满了大枣,有的已经泛白,而个别已经挂红,吃一颗在嘴里已经能尝到丝丝的甜味。前面庭院墙角的葡萄正一颗颗缓慢变红,娃娃们却等不得它全部成熟,红一颗摘一颗,甚至没红的也摘,酸得口水横流、龇牙咧嘴、牙齿酸倒也在所不辞。植物正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积蓄着能量,等待着深秋时节的爆发式成熟。
红彤彤的太阳逐渐式微,一阵凉风吹过,几滴雨就落在了庭院干燥的黄土上,留下马齿菜馍一般的痕迹。
这令人难舍难离的故乡的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