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刻在一只碗里的念想

刻在一只碗里的念想

袁福成||江苏

八年前,91岁高龄的母亲突发蛛网膜下腔出血,很快陷入深度昏迷,紧急送医院抢救无效,从发病到去世还不到十二个小时。大家都说这是母亲修来的福气,弥留之际,不仅没有遭受更多病痛的折磨,而且儿女都守候在身边。

两年前父亲走了,现在母亲也走了,我们都有能力在城里为父母建墓立碑,但为了尊重老人叶落归根的遗愿,还是将母亲的遗骸带回老家,和已去世的父亲合葬在一起。

办完白事,母亲已入土为安,我们也准备返城。在即将给居住多年的老屋上锁告别之际,万般不舍之情,如海啸一般瞬间在心头奔涌。此时此刻,才深刻体悟到“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人生只剩归途”这一说的真切含义。

父母健在时,我们一直视乡下老屋为家。老屋是“太阳”,我们就是“地球”,地球一直围着太阳转。老屋是“地球”,我们就是“月亮”,月亮总是绕着地球走。如果把老屋比作一个圆,站立在圆心之处的永远是父母,父母和儿女间的骨肉亲情就成了“半径”,一端攥在父母的手中,另一端就系在我们的腰间,我们无数次围绕老屋中的“圆心”在不停转动,留下了无数个重合在一起的圆。

在自然界,如果没有了太阳,地球只能在茫茫太空中流浪;如果失去了地球,月亮只能在浩瀚星空中浮游。天下儿女,如果失去父母这个轴心,从此之后,不管怎样去努力,再也无法画岀原本的那个圆。没有了父母,老屋已不再是家的实体,只成了家的象征。

再回老屋,再也看不到老屋上空每日升起的袅袅炊烟,再也见不着父母在村头踮脚眺望的一双身影,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烹制的美味佳肴,再也听不到鸡鸣犬吠的熟悉声音。家前屋后,曾被父母打理得井然有序的果园、菜地,也必将因为无人问津而野草疯长、杂树丛生、荒芜不堪。

离开老屋,再也见不到父母为儿女们忙里忙外的操劳身影,再也听不到父母叮咛嘱托的殷切话语,再也见不到父母和我们依依惜别时的朦胧泪眼,再也见不到身后在半空中挥动的两双大手……父母和子女间的一世情缘,从此也将渐行渐远,直至烟消云散。

一念及此,顿感血脉贲张、六神无主、心乱如麻、手足无措。握在手中的小小钥匙重若千均,上锁的双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眼眶里的热泪潸然而下。

忽然间,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在心际划过。不,我绝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茫然离去。一定要从老屋带走点什么留作念想,否则,乡情、乡愁,亲情、思念将无处安放。

带上一捧故土?一件衣物?还是一件家什?情急之下,倒一时没了主张。干脆放下锁具,再度返身入室。举目茫然四顾,辗转盘桓良久。目光所及,静静摆放在案头的一只寻常的青花瓷碗让我眼前一亮!对,一只极为普通的敞口青花瓷碗,这个当年用来吃饭、喝水的寻常家伙,就是可以寄托念想的最佳载体。

这只普通的青花瓷碗,我们姐弟三人曾数度轮番用它来饮水、喝汤、吃饭,曾经无数次用双手捧着它,等待母亲给我们续水、加菜、添饭。瓷碗的外壁之上,早已烙下了父母及我们姐弟的无数手印。叠加的手印昭示我们,在相濡以沫的陈年岁月里,在春夏秋冬的季节轮回中,父母的手和我们的手早已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谁也无法将彼此分开。端起它,就能真切地感受到来自父母手心的温度,端起它,就能逼真地映照出父母沧桑的笑容,端起它,就能满满地勾起我们对父母无疆大爱的深情回忆。

在瓷碗的内部,碗底的中央还静静地卧着一个“大”字,这是父亲生前留下的珍贵遗迹。想当年,父亲曾小心翼翼地将刚买回的青花瓷碗,轻轻地放在柔软的棉胎之上。一只手捏住精细的钢钎,另一只手拿着小小的铁锤,目光炯炯,神情专注,一锤一凿,轻轻地錾开碗底中央的白色瓷面,随着碗胎底色的渐露,慢慢地晕染出一个“大”字来。这原本是用来和邻居家同款青花碗相区别的寻常标记,此刻在我的脑海,也浮现出非同寻常的寓意:首先,人上一横方为“大”,从字型上看,是一个大写的人,把责任郑重地担在双肩之上,这不正是父亲一生立身处事的真实写照吗?父亲的肩头,一头挑着自己的小家,另一头挑着他的四个兄弟。父亲是我们小家的顶梁柱自不必说,父亲在五兄弟中排行老大,还是一位非常称职的如父长兄,父亲用他的一生,把父亲和长兄这两个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父亲虽一生务农,却通过全力支持我们读书,为我们架起了改变命运的金桥,插上了翱翔天空的翅膀。没有父母的鼎力相助,哪会有我们姐弟三人今天的幸福生活?父亲一生对四个弟弟及他们的后人关爱有加,父亲去世后,逢年过节,即便我们不回老家,他的侄儿、侄孙们总会主动到我父亲坟前烧化纸钱以示祭奠和怀念,父亲的好人缘,在家族之中有口皆碑。其次,在北方,有不少地方管父亲叫“大”,我们家乡的方言称父亲叫“爷”,北方的“大”和家乡的“爷”,都是儿女们对父亲最亲切的称谓。这个静卧在碗中央的“大”字,其实也代表父亲他自己,是父亲的化身。在平时,父亲希望他的儿女们,端碗时看到这个“大”,就能想起父母的操劳和生活的不易,在他们百年之后,端起碗再见到这个“大”字,还能时时记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碗外有父母和我们共同留下的手印,碗内还有父亲精心凿下的遗迹,碗内碗外,弥漫着父母大爱的余温。联想到此,我的心境才开始渐渐豁亮起来,如同茫然漂浮在海上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泊的港湾,一颗无处安放的心,终于有了寄托。

父母的确走了,但从未走远,更未消逝。他们精神尚存、气息尚在,依然驻足在这只普通的青花瓷碗的内外。

这只青花瓷碗,陪伴父母度过漫长的苦乐岁月,也陪伴我们走过了青春年华。碗内碗外,附着了淳厚的故乡和家的气息,留住了父母的大爱余温,存储了姐弟间的手足深情。极有可能,父母亲在无意之间,早早就在这只碗的内外,给我们刻下了可永久珍藏的记忆密码,留待儿女们在他们离世后去慢慢解读。在此刻,我更加坚定地认为,这只碗的内外,珍藏着故乡情、父母爱、姐弟缘!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将这只再寻常不过的敞口青花瓷碗,赶紧收进了告别的行囊,装进了记忆的心房。

回到城里的小家,这只青花瓷碗,便成了我一日三餐从不离手的专用餐具。在思念故乡和父母情切之际,常在夜深人静时捧着它久久凝视、反复端祥。妻儿们对我这个半百老头着魔似的怪异举动颇为不解,我也从不作任何解释。为何如此?我想,只有经过亲情生活的长久浸润和漫长岁月的反复洗礼,才能够真正读懂这镌刻在一只碗里的念想!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中共党员,公务人员(现已退休),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江苏省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追溯过往,怡情养性,格物致知。已有超百篇文学作品(散文、小说、随笔、杂文等)在各类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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