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培先:孙鹤没错,颜真卿确实写错了!

关于孙鹤教授“夹史问题”

的一点个人看法

■梁培先

有关孙鹤教授“夹史问题”被持续关注,作为熟知孙鹤为人的相知朋友,为一位以学术立身、且人品高洁的学者遭遇自媒体时代的如此攻击而感到痛心。我觉得有必要出来说几句。
先谈问题的焦点,即颜真卿《祭侄稿》“刺史”之“刺”字做“从夹”处理一事。孙鹤说:颜真卿写了错字。这是她遭受攻击的目标所在。而最初起源的攻击者也是我的一位非常熟悉的朋友,一位书法家,他攻击的就是这一点。从书法家的角度来说,但凡写过汉隶、北朝墓志以及初中唐楷行书的,都熟悉这个“从夹”的“刺”字写法在这个时期非常普遍。但是,他或许并不知道,孙鹤教授的主业是文字学,书法为副业,难道孙鹤不知道“从夹”的“刺”字在上述的历史中是常见的嘛?她当然知道,只不过,她说颜真卿写了错字,这是文字学家的职业习惯所然。即站在文字学的角度来看,颜真卿这种写法是错字。

图1 颜真卿《李玄靖碑》局部

那么,孙鹤教授的这个说法是否有道理呢?我们察看一下颜真卿的书法,可以发现,《祭侄稿》创作于乾元元年,即758年,是“从夹”的写法。而之后的大历九年(774年)颜真卿创作的《干禄字书》,按照紫禁城出版社1992年7月版施安昌先生编的《颜真卿干禄字书》版本,却是两种写法都有。再往后,大历十二年(777年),颜真卿的《李玄靖碑》写做“刺”(图1),与我们今天的写法完全一样。但是,在更晚建中元年(780年)的《颜家庙碑》(图2)中又出现两种写法互见的现象。这个往复的过程说明了什么呢?我相信,作为文字世家的颜真卿,在此也是有点“犯嘀咕”的。“从夹”,是自汉隶以来的固有写法,然而,它不符合《说文》的字法规定;而写成“刺”,虽然符合了《说文》,但是属于当时正字之后的新写法,碑文骤然采用,容易使观碑者感到陌生、不利于识读。因此,在《李玄靖碑》“刺”字只出现一次的时候,颜真卿选择了新的“刺”的写法;而在《颜家庙碑》这个字出现两次时,则一个做“刺”,一个仍是“从夹”的“刺”。
图2  颜真卿《颜家庙碑》局部
问题是,今天的文字学研究是如何看待这个“从夹”的“刺”字写法的?施安昌先生编的《颜真卿干禄字书》前言中,将《干禄字书》中的正字与许慎《说文》、张参《五经文字》、唐玄度《新加九经字样》的正字加以比较,按照“说”(《说文》)、“字”(《干禄字书》)、“石”(《五经文字》,因其附刻于《开成石经》,故简称“石”)、“经”(《新加九经字样》)、“同”(异体字)、“讹”(讹变之字)六大类,制作成一个表格。在这个表格中,“刺”字的后来写法居于第一栏,即符合《说文》者,为最权威写法;而“从夹”的写法则居于最后的第六栏,属于讹变的文字(图3)。需要说明的是,按照表格制作者的分类,“其他各行为同一字之不同写法,籀文、古文、俗字等随字附注,今用字一并写入'同’栏内”,即讹变的文字也不属于“俗字”的范畴,而是六类文字写法中最不可靠的一类(图4)。

图3 施安昌《颜真卿干禄字书》局部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紫禁城出版社版本中的这个“从夹”写法,在更早期的版本中是没有的,施安昌先生前言的表格名称是《补<干禄字书>表》。也就是说,有可能颜真卿当年书写的《干禄字书》只有“刺”这一种写法。在颜家的字书中,颜真卿非常清楚这个字应该写做“刺”,而不是“从夹”的写法。

图4 施安昌《补<干禄字书>表》

鉴于本人阅读所限,只能以施安昌先生的表格分类和上述史料说明,孙鹤教授的观点并非无端地指责古人,而是以一个严肃的文字学家应有的态度来看待颜真卿《祭侄稿》中这个字的写法。实际上,写成“刺”而不是“从夹”的写法,应该是宋以来书家们普遍的做法,比如黄庭坚《范滂传》中就写做正字之后的“刺”(图5)。也就是说,在后代,“从夹”的写法已经被当作错字处理,被书家们自动抛弃了。

图5 黄庭坚《范滂传》局部

编辑 ▏游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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